啟蒙的倫理價值
——論周大新的《平安世界》

張延文

（鄭州師范學院文學院，鄭州450044）

啟蒙的倫理價值
——論周大新的《平安世界》

張延文

（鄭州師范學院文學院，鄭州450044）

周大新的《平安世界》是一部軍事題材的科幻小說，以其肅穆崇高的內在品質，塑造出以張世和為代表的現代軍人形象。以通俗文學的方式進行家庭倫理等嚴肅主題的敘述和探索，這既展示了周大新敘事上的創新能力，也為作品增加了道德啟蒙的思想價值。

《平安世界》；科幻小說；新軍人形象；道德啟蒙；家庭倫理

在著名軍旅作家周大新的作品當中，中篇小說《平安世界》受關注的程度相對較低，但卻別具一格，耐人尋味。在關于該作品的創作談《祈望平安：〈平安世界〉文外談》當中，周大新詳細講述了有關這篇作品的來龍去脈。地震作為危害人類生存的一大災難，曾經在周大新的內心造成了恐懼和不安。面對這個公共安全的殺手，在機緣巧合之下，周大新醞釀出了這一部主要面對青少年讀者的軍事題材的科幻小說。周大新很贊同下述說法：“《平安世界》抓住了科幻故事中最富有內在沖突性和最富有包蘊性的思想和事件，塑造出最富有感染力的藝術形象，將激發廣大少年讀者去產生想象，去體味小說的意旨，猶如一盞人類理性的引路信號燈，警示著他們走向未來。”［1］在這篇小說里，他以人物對于金錢的態度來展開情節和沖突，希望能夠喚起人類的理性，警示人們要在貪欲面前覺醒，為建設平安世界奉獻自我。

在軍旅小說當中，《平安世界》也是比較特殊的：首先在文體上，這是一部科幻類型的小說。科幻小說一般都帶有較強的故事性，富于傳奇色彩，通常被歸入通俗文學的范疇。周大新的創作，卻沒有停留在故事情節的講述或者科技發展的想象層面上，而是著力于寫好人物，盡可能地賦予作品理想的光輝。其次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小說的主人公張世和，不僅是軍人，還是一名科研人員，知識分子。當然，塑造帶有知識分子特征的軍人形象，在周大新的軍旅小說里并非特例。中篇小說《碎片》里的上尉虞西鳴，以及長篇小說《預警》里的大校孔德武，都是知識分子類型的新軍人形象的典型代表，而且，兩人都有著作為軍人的最為重要的優秀品質，為了祖國的利益可以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是和平年代的新英雄形象。因為周大新本人就是一個為軍方服務的知識分子，在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當中，自然會受到他個人的人生經驗和審美理想的影響，這使其在傳統的軍人形象的塑造上另辟蹊徑。

小說主人公張世和，作為總后勤部軍需研究所戰時食品研究組的研究員，雖然在科研上成果累累，但在家庭里，卻不是一個令妻子滿意的丈夫。由于他賺錢少，不能為家庭帶來優裕的物質生活，妻子金娜經常和他產生矛盾和沖突并辭去在國家地震局的工作，獨自一人去香港金豐商行上班。作者周大新，也是在總后勤部工作，1995年春天，他調到北京后，領導希望他創作一些關于總后部隊生活的作品，這成為創作《平安世界》的初衷。當時，他的生活條件也并不寬裕，一家三口住在一間房子里，兒子在桌子上寫作業，他就坐矮凳趴在床上寫小說。金娜抱怨丈夫時，特別指出家里居住條件不好——小說里的情節得到了現實的具體映襯。

金娜在地震局負責地震預報的工作，這其中還包含著丈夫的個人理想。作為中國古代著名科學家張衡的第69代孫，張世和承擔著戰勝地震這個惡魔的家族使命，他的父親作為一名地震預報方面的科學家，在一次地震當中身亡，在遺囑中囑托兒子將來一定要從事地震預報研究。張世和被迫放棄地震預報工作后，將希望寄托在妻子身上，得知妻子為了金錢放棄工作時，感到難以接受。在小說《平安世界》的《引一》里，作者詳細地描述了蒼老的張衡由于無法研制出能夠提前預知地震的地動儀，在得知京城地震的大災變后，囑托兒子繼承他的遺愿，為研究地震預報而奉獻自己。張衡是南陽人，和周大新同鄉。周大新作品當中的不少人物，都和其故鄉有關，如張世和以及虞西鳴。家族使命，在周大新的另外一部長篇小說《第二十幕》當中也有描述，南陽的絲綢世家尚家，為了織造霸王綢付出了艱辛的勞動，乃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來完成家族使命。家族使命帶有一定性質上的血脈承傳的文化隱喻，是優良的傳統道德和家族倫理賡續的象征。

張世和在吞食了被雷擊和污染過的高能食品粒之后，出人意料地獲得了超能力：看透地質結構，準確預報地震發生。在為日本政府預報地震之后，他拒絕接受對方高額的報酬，而是要求對方保證不對其他國家采取侵略行為，維護世界和平。金娜重新回到了他身旁，但她利用丈夫的超能力去賺錢的想法落空后，堅決和他離婚而遠赴美國淘金。張世和接到美國人的邀請，在準確預測出地震后，將獲取的巨額報酬用來尋找遭遇地震險情的金娜。金娜獲救后，被前夫的行為感動，重新與他和好。但意外的事情再度發生，以張世和為首的科研小組，雖然歷盡艱難，研制出了能夠讓人體獲得透視特異功能的藥粒，卻發現食用后會導致人體器官快速衰竭而死亡。這既是多重的巧合，也是天道循環觀念的表述。對于意外，在故事的開端就有這樣的類似于警句的表述：“好奇者：你說今后這個世界會發生什么事情？預言家：我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2］無常的命運對于陷入享樂主義的個人來說，無異于當頭棒喝；無法預知的大災難，對于陷入物欲逐漸喪失了進取精神的人類來說，也是一味清醒劑。金錢對于人的美德的腐蝕作用，是不容小覷的，而張世和對于金錢的免疫力和他的家族使命密切相關，他擔負著救世的責任。兼濟天下，普度眾生的家族倫理和傳統道德，起到了抵抗物欲的作用，這對于當前市場化社會崇尚金錢和放縱欲望的商業倫理也是一種善意的提醒。

食用了高能食品粒之后，在張世和的血液里出現了一種東西，形態極其特殊，可以使得人的血液變得稀薄，像水一樣。負責為他治療的著名的英國醫學家哈德博士對此作出了富于東方哲學意味的解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類在科學上的每一次進步，都可能帶來副作用。用你們東方的哲學來解釋，也可解釋得通，有和無，正和反，得和失，總是要求一種平衡的局面……一個人在視力上獲得了巨大進展，那么在別的方面就可能……”［2］事物之間微妙的動態平衡觀念在中國的傳統哲學里頗為盛行，所謂陰陽五行，相生相克。出于戰爭目的研制出的藥粒，卻在一次特殊的雷擊事件后成為救人的工具，而拯救別人的英雄卻因此失去生命，這其中包含著的善惡循環和道德悖論，使小說的主題更為豐富多元。

在面對個人的災難時，張世和表現出了達觀的態度，在他看來，縮短他一個人的壽命，從而讓那么多的人避免死亡，是值得的。張世和的犧牲和奉獻精神，對原本陷入個人享樂主義的金娜起到了心靈凈化的作用。她最終也選擇了吞服特效藥粒，這藥粒將善和惡混合在一起，考驗著人類的良知。她想要用生命的代價來換取十個月的地震預報員的使命，來拯救人類于未知的威脅之中。金娜的選擇既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此時，道德的感化成為了作品的一個重要的主題。但必須指出，就周大新的寫作來說，這也是一個非常大的意外或者說特例。周大新的小說當中，女性形象正面的居多，而男性卻往往具有這樣、那樣的弱點。在這部作品里，卻是一個道德上臻于完美的丈夫，對具有明顯的道德缺陷的妻子進行了成功的道德上的感化。

2009年，在央央電視臺的一次訪談中，主持人李潘向周大新提出一個問題：“在您的小說中，塑造了很多的令人印象深刻的、令人怦然心動的女性的形象，比方說像香魂女，還有就是最新的這部《湖光山色》里的暖暖，您塑造的這些女性形象都是特別的善良，特別的美好。因此，有人說您是一個女性同盟者，是一個真正懂得女人、愛女人的男作家。您怎么看這個評論？”周大新做出了如下回答：“很高興，能有這個評價我很高興。我為什么寫的女性的主角比較多呢？因為我認為在兩性分工當中，女性從事的建設性的活動、勞動最多，最初生育孩子、哺育孩子，然后是從事護士、幼教的老師。她們做的一般都是這樣的工作多，而男性往往從事戰爭，從事破壞性活動里邊男性居多。所以我愿意把我的歌頌給女性。”［3］

作家對于性別觀念的理解和認識，會深刻地影響其創作的藝術風格和主題。從周大新對于男女觀念的理解來看，他是從道德批判和社會功能的角度來理解男女關系的，而非社會身份和社會作用的大小。

張世和這個人物形象是是有著道德優勢的，他淡泊名利，敢于為天下先，具備了強烈的犧牲精神和集體意識，有著高度的自制力和自我反省能力。在家庭里，他也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送孩子上學，關心和教育女兒健康成長。比較起來，金娜之所以不那么正面，就是因為她不再象傳統的家庭婦女那樣，認真地做家務，照顧好孩子和丈夫的生活起居，相反，她把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放在了工作上，每天都考慮著如何賺錢，為了提高收入，不顧丈夫和女兒的感受，也不去照顧孩子，而是獨自一人去外地打拼。她之所以心安理得地去做這些的理由就在于，她要掙錢為家人買一棟帶游泳池和網球場的別墅，而家務事，就只好交由機器人阿茜來做了。在未來的社會里，機器人取代了女性的照顧家人的功能，這既是好事，可以讓女性擺脫家務的困擾，但由此引起的倫理問題也值得憂慮。僅從目前來說，城市化和市場化帶來的人口大遷徙，導致的鄉村空巢現象，已經是非常嚴重的社會問題，兒童和老人這些弱勢群體，在鄉村無人照料，孩子交給老人看管則更加令人擔憂。社會發展，特別是技術變革帶來的家庭倫理、社會道德規范的轉變及其引發的社會問題，也是《平安世界》著力表達的主題之一。

在《湖光山色》當中，楚暖暖和曠開田因為彼此相愛走到一起，面對愛情婚姻，暖暖一直處于主動，為了改變生活處境，她曾經被村支書詹石磴所凌辱，在開田知道后，暖暖并沒有向他做出任何解釋，而事實上，暖暖第一次失身正是為了營救被陷害的開田，使他免于遭受牢獄之災。暖暖和開田之間發生了矛盾之后，暖暖并沒有主動抓住和解的機會，相反，采取了緘默的態度來加以冷處理，這只會導致兩人之間的矛盾進一步激化。而暖暖最終和開田鬧到決裂，也是因為彼此之間的互相不理解、不妥協。在《第二十幕》當中，寧貞為了幫助自己的老板也是心上人尚昌盛擺脫困境，使用美人計來對付尚穹，但卻遭到了尚昌盛的猜忌和懷疑，罵她是婊子。面對恩將仇報的尚昌盛，寧貞沒有做出任何解釋，還用話來激怒對方，并以自殺來明志。顯然，暖暖和寧貞一樣，面對類似的事件，根本不去尋求對方的諒解，這其中很有可能是因為覺得即使說出來，對方也不會真去諒解和寬容她們的不忠行為。那么，她們為了男人做出的犧牲，壓根就喪失了行動的合理性；這種合理性是指一個人，作為主體，首先要為自己的生命負責。這種合理觀念是現代意識的，暖暖和寧貞尚且處于傳統的觀念里，女性在必要的時候要為男性犧牲自己，而且，在貞節問題上，是根本沒有討論和解釋的余地的。

同樣面臨著男女關系之間的矛盾沖突，張世和可以成功地去消解和金娜之間的問題，而暖暖和寧貞卻根本沒有做出相應的努力，主動放棄了言說的權力。這里，也可以發現周大新對于性別差異的先入之見，也許包含著男權意識，或者說對于男權的充分認知：在他看來，男性是不大可能為了女性去犧牲自己的根本利益的。另外，長期的軍旅生活，使他深深理解權力的內涵：面對上級的命令，在部隊里，下級必須無條件服從。這種權力觀念的養成，是根深蒂固的。對于曠開田來說，他的人性發生變異的關鍵在于權力和金錢的腐蝕，與此同時，市場化帶給鄉村社會的還有享樂和賣淫，當村里的青年女性開始用身體換取金錢之后，村里的男人也開始把她們當作了交換取樂的商品。財富不足以改變人的精神世界，曠開田掌權后，和詹石磴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改變，其行為甚至變本加厲，不知廉恥。而寧貞，在爭取商業利益時不惜采取色誘，這種行為本身就很不道德，而且也觸犯了刑法。拋開情感來說，作為尚家的后代，尚穹要求進行財產分配，并不為過，這是他的合法權利。當然，在這之前，尚穹曾經詐騙過尚昌盛，屬于犯罪行為。在《第二十幕》里，敘事人顯然沒有把法律當作第一考量的準則，而是以道德的基準來衡量，或者說是以情理的方式來處理的，情大于法，這顯然也是非常傳統的認識觀念。

當然，作為文學藝術來說，情感是第一要素，敘事人首先要保證故事的發展是合情理的，而不必一定合法規的。《平安世界》當中，重點講述了人性在金錢面前的異化，而男女主人公在面對挑戰時，最終以生命的代價維護了人性的尊嚴。在《湖光山色》當中，講述了權力對于人性的異化，曠開田是完敗的。在《第二十幕》里，商業資本與政治權力的博弈此消彼長無盡無休，而人性在傳統與現代的演進里變得日益軟弱，寧貞的自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絕望之舉。在周大新的另外一部長篇小說《21大廈》里，小保安的自殺也表明了鄉村社會倫理，在面對現代化的城市生活時的絕望和無助。在周大新的作品里，悲劇占據了絕大多數，《平安世界》整體來說，勉強算得上是一幕正劇，這和他的另外一部中篇小說《碎片》類似，都是主人公用生命的代價來換取整個社會的平安幸福，這種犧牲精神是崇高的、純潔的，對于人性可以起到一定的凈化作用。這也許就是周大新創作的藝術特色之一：對于純潔、高尚的人性的呼喚與追尋。而正是由于他深知人性的復雜多變和世界的反復無常，所以在主題上不免帶有一些失望與失落。《平安世界》作為周大新的一部傾心之作，展示了他藝術創新的能力，以其肅穆崇高的內在品質，塑造了全新的現代軍人形象；同時，也為人類社會未來的發展，提供了倫理道德等方面的思索和啟示，以通俗文學的方式來進行嚴肅主題的敘述和探索，這也為該作品增加了道德啟蒙的主題和價值。

［1］周大新．我們會遇到什么［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190－193．

［2］周大新．平安世界［M］．北京：西苑出版社，2012：3．

［3］李潘，周大新．CCTV10“子午書簡：周大新眼中的湖光山色”［EB／OL］．［2011－04－05］．http：／／kejiao．cntv．cn／c25745／videopage／

（責任編輯 許峻）

The Ethical Value of Enlightenment——On Zhou Daxin’s World Peace

ZHANG Yan－we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Zhengzhou Normal College，Zhengzhou 450044，China）

Zhou Daxin’s World Peace is a military science fiction which creates the modern military image taking Zhang Shihe as the representative．This novel narrates and explores family ethics and other serious subjects in the way of popular literature，which not only shows Zhou Daxin’s innovative ability in narrative，but also increases the value of ideological and moral enlightenment for the works．

world peace；science fiction；new military image；moral enlightenment；family ethics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5．02．015

I206

A

1008－3715（2015）02－0077－04

2015－01－23

張延文（1973—），男，河南方城人，文學博士，鄭州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詩學、敘事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