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飛+夏志軍

她叫鄧玉嬌,生在湖北省巴東縣野三關鎮,由于拒絕提供“特殊服務”被當地官員凌辱,她憤然提刀刺死鎮招商辦主任……2009年6月16日,巴東縣法院宣判,鄧玉嬌構成故意傷害罪,但免予刑事處罰。
2013年,由賈樟柯導演的電影《天注定》接二連三地斬獲外國電影獎項,其中趙濤扮演的小玉,原型就是鄧玉嬌。那么,鄧玉嬌過得如何,是否擺脫當年的人生噩夢?近日,本刊記者探訪野三關鎮,欣慰地獲悉:鄧玉嬌已經結婚生子,過得挺好的——
野三關,湖北恩施州巴東縣的一座小鎮。2009年初夏因為鄧玉嬌案讓記者蜂擁而至。2014年9月,沿著一條叫人心驚肉跳的盤山公路,我們再次來到了這個常年云霧繚繞的鄂西小鎮。
維基百科記載:2009年5月10日下午6時許,野三關鎮政府工作人員鄧貴大、黃德智、鄧中佳等人到雄風賓館休閑中心夢幻城消費,三官員要求服務員鄧玉嬌提供“特殊服務”遭拒,試圖強奸鄧玉嬌,鄧玉嬌慌亂地抓起一把水果刀,刺死鄧貴大。此案也稱“鄧玉嬌刺官案”,震動全國,爭議甚廣,鄧玉嬌被民眾稱贊為“當代烈女”。由于警方先期公布的模糊案情,此后又發生毆打記者等事件,“鄧玉嬌刺官案”逐步演化為鄧玉嬌事件。鄂西小鎮上的風云詭譎,牽動了全國關注。
彈指之間,五年過去。當年的雄風賓館,在案發后就被徹底拆除。業主三峽酒廠迅速蓋起頗有氣勢的大門和廠房,再也找不到一絲曾經的曖昧氣息。
一到小鎮,我們和本地的表叔接頭。表叔是一個化名,此次采訪的牽線人。他和鄧玉嬌家人交往頗多,和死者鄧貴大也有交情,此案的親歷者之一。
鎮上一棟不臨街的獨立瓦房。我們見到鄧玉嬌的母親張樹梅。她開了一間學生吃飯休息的“小飯桌”。周末下午,家長已經陸續把孩子送來,張樹梅在廚房張羅孩子們的晚飯。同時,跑黑車是她眼下最為重要的經濟來源。每天清晨,張樹梅四點鐘起床,給孩子準備早飯,然后到客運站去幫丈夫譚支波拉客。野三關的黑車遍地皆是,鄧玉嬌的生父早年也是跑黑車,在她一歲多的時候發生車禍,被壓死在翻轉的車里。張樹梅把鄧玉嬌寄在姥姥家里,和野三關鎮竹園淌村的譚支波結婚,繼續跑黑車。從野三關鎮到鄧玉嬌外公住的竹園淌村,兩小時車程。2010年外公張明瑤和外婆秦尚菊搬到這里。房子老舊而斑駁。秦尚菊69歲,身體很硬朗。提起當年,外公手舞足蹈地演示,外婆則告訴我們:“嬌娃子改名了,隨她媽媽的姓。現在她特別信命。”
我提出用外婆的手機給鄧玉嬌打個電話,可始終無人接聽。“嬌娃子可能忙著吧。她國慶期間就回來,帶上我的玄孫。我這里的生活用品全是她買的。”
2009年6月16日,巴東縣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此案,認定鄧玉嬌的行為屬防衛過當,構成故意傷害罪,但免予刑事處罰。一紙判決,平息了法律意義上的鄧玉嬌刺官案。但風波仍在持續。她的去向,又起波瀾。有公司高薪聘請,有教授欲錄取為研究生……其實,鄧玉嬌被送往恩施優撫醫院接受免費治療。在出院后,政府為她安排了一份工作,在恩施電視臺舞陽微波站,負責電視轉播設備運轉,每月1000多元收入,簽的是無固定期限合同。在站里鄧玉嬌有自己的辦公桌,站里甚至為她花5000元買了一臺跑步機。州里還給她租了房子。所有的一切,都為了消除她的心境障礙。
對于這位公眾人物,大家充滿好奇。為了保證她的安全,通往十二樓的樓梯加了一道鐵門。哪怕電視臺工作人員上樓,也必須站長批準。鄧玉嬌的同事介紹:“她的交際圈子太窄。她時常沉默,你能感覺到她很孤獨。”一度有網民認為鄧玉嬌被軟禁,但電視臺同事說她沒被限制自由:“我們經常在電梯碰到她或者看到她在逛街,不過沒有人和她打招呼……”
曾經的陰影,一點一點消散在日子里。上班一年以后,她多年的失眠癥已經改善,以往必須要吃兩粒安眠藥才能入睡,后來吃半粒就夠了。2010年初,鄧玉嬌去學了駕照。2011年9月,單位準備送她到武漢學習,找她談話,她很爽快地同意了。這是一所中專學校,能獲得她在工作中需要的專業知識。
對這個年輕女孩來說,她絲毫沒有當公眾人物的心理準備,即使她的名字在恩施州乃至全中國都成為一個符號。“她太需要保護。”舞陽微波站站長董群像她的監護人一樣感嘆,“我們怕她出事,只希望她脫離輿論的關注。當她徹底平靜,就能獲得幸福。”董站長的話,已經成為了現實。
和鄧玉嬌合租的一個女孩是車行業務員,熱情而善良。鄧玉嬌使用的是新名字,她起初也不知道合租的女孩竟然是“全國焦點人物”。2011年底,一個叫龍世友的中年男子來買車,一來二去和這個女孩成為朋友。又經過女孩的介紹,鄧玉嬌結識了大自己10歲的龍世友。龍世友也不知道鄧玉嬌的身份,但對她很有好感。結識的第二天,他從那個女孩那兒打聽鄧玉嬌的情況,邀請兩人再次出去玩,拉開了準備追求她的陣勢。

第二次相約見面的時候,她坦白了身份:“我是鄧玉嬌,幾年之前轟動全國的鄧玉嬌……你能接受,我們就繼續接觸,不能接受就算了。”龍世友和那個女孩頓時傻眼。雖然龍世友是一個生意人,不太關心時政,但鄧玉嬌案他怎能不知道!只是,他無法把眼前弱不禁風的女孩和“叱咤風云”的女孩聯系起來。鄧玉嬌看出他的疑慮,久久地把頭扭向窗外,試圖緩解尷尬的氣氛。
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面前的這個男人要么揚長而去,要么惡語相向。沒想到片刻之后,一句溫馨的話像春風一般吹進她的耳朵:“那件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我看中的是你的現在,以前的事不重要。”鄧玉嬌緩緩轉頭,這個高大男子的目光正視著她。
張樹梅介紹:當時有很多人反對他們,說我女兒殺過人不能娶之類的話。但龍世友頂住了風言風語,說服了各路親朋好友。他是經歷一次失敗婚姻的人,知道愛情得來不易。在第一段婚姻中,龍世友有一個10歲的女兒,平時跟他的前妻一起生活。
2012年2月,鄧玉嬌和龍世友在利川市區舉行婚禮,鄧玉嬌的生母繼父和外公張明瑤專程前往參加婚禮。對于這個女婿,張樹梅打心眼里滿意:“我的女婿是恩施本地人,經營一家藥店和漁具店,嬌嬌也算是找到好人家了。”歷經了人生大悲大喜,鄧玉嬌應該已經徹悟到了更多。對于丈夫的女兒,鄧玉嬌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她對母親張樹梅說,當她第一次看到那個小姑娘,小姑娘眼里閃爍的一種飄忽不定,對鄧玉嬌來說似曾相識,讓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童年在姥姥姥爺家里的日子。每當看到別的小朋友有爸媽接送陪伴,自己無比羨慕和渴望。眼前這個小女孩雖然和她沒有血緣關系,但她油然而生一種母性的憐惜之情。每到假期,鄧玉嬌就把小姑娘接到家中一起吃飯。“鄧玉嬌的做法,讓我的女婿很開心。”張樹梅介紹說。
2012年6月,鄧玉嬌出現不明原因的惡心嘔吐,她很擔心失眠癥復發而導致神經性疾病……龍世友趕緊放下工作陪妻子上醫院檢查。一個重磅的驚喜從醫生口中傳來:“你媳婦沒病,她懷孕了。”龍世友拿著一沓化驗單站在門口高興地咧嘴呵呵地傻笑。
回家路上,龍世友一邊開車一邊說:“雖然你的工作不累,但你現在是咱們家的大熊貓,安心在家里養胎吧。”就這樣,鄧玉嬌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
2013年3月,鄧玉嬌生下一個健康男嬰。由于龍世友的父母患有嚴重糖尿病,無法照顧小孩,所以小龍一直由龍世友和鄧玉嬌帶。他們的婚房在舞陽壩的陽光花園小區,由于離龍世友的公司太遠,他們又搬到恩施老街的金桂大道上。龍世友白天忙,晚上回來盡力讓鄧玉嬌歇著,跑前忙后地為孩子洗尿布換衣服。“有個知冷知熱的丈夫,嬌嬌曾經漂泊不定的心終于落地了。我也挺放心的。賦閑在家的嬌嬌,最近趕時髦開了一家微店,當了微商,專門銷售一款據說十分暢銷的云母面膜。”說起女兒現在的幸福生活,張樹梅滔滔不絕。
在鄧玉嬌的微信上,也能很清楚地窺見她的幸福生活。“大龍和小龍”在睡覺的溫馨合影,一家三口到寶貝游泳池的歡樂留念,一張寶貝在嬰兒車里睡眼迷蒙的照片,配圖文字是:“真是遺傳了姥姥的睡功。”
如今的鄧玉嬌,已經徹底擺脫了失眠癥和抑郁癥的陰霾,甩脫了雙手沾滿鮮血的心理陰影。在許多人的幫助下,在一份愛情的沐浴中,她已經獲得了人生最寶貴的平靜和幸福。張樹梅肯定地介紹:“等孩子斷奶,嬌嬌就回去上班,工作來之不易,不能丟。”
在得知我們的采訪之后,鄧玉嬌也給我們發來了短信表示:“我現在挺好的,謝謝關心。”
案發前,鄧玉嬌一直飽受失眠癥困擾。她的失眠原因,我們從她的發小李萍那里找到答案。李萍就在鎮上一家農資公司上班。據她回憶:當年她和鄧玉嬌連初中畢業證也沒有拿,就去浙江打工,兩個小姑娘輾轉多家工廠,鞋廠、襪廠……鞋廠粘鞋的膠水氣味特別大,她們一進車間就感到頭暈目眩,也正是那時鄧玉嬌患上嚴重失眠,晚上根本無法入睡,白天精神恍惚,經常頂著一雙熊貓眼上班。不久鄧玉嬌就堅持不了,告別李萍到鄭州、武漢、恩施等地治病,也沒多大效果,又失落地回到曾經拼命地想逃離的家鄉。此后,嚴重的失眠一直伴隨著她。“我們都挺怕嬌嬌的,她一般不生氣,生氣不一般。”現在,鄧玉嬌帶孩子回到野三關鎮,姐妹倆經常說些私密話。
對于小鎮居民來說,鄧玉嬌案已是過去式,但是死者鄧貴大的妻子鄭愛芝難以釋懷。表叔介紹,死者鄧貴大很有人脈,也講義氣,如果不是披一身官衣,就是一個街上混混。他嗜賭成性,表叔多次和他一起玩牌,也知道他喜歡“在外面花錢尋找樂子”。他的妻子鄭愛芝接了父親的班,在鎮政府里工作。鄭愛芝曾經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向鄧玉嬌索賠30萬元,后來不了了之。其他兩名涉案人黃德智與鄧中佳在被解除職務之后,鎮里的人再也沒見過他們。
和電影《天注定》中被要求異性陪浴、最后殺人亡命天涯的小玉相比,鄧玉嬌是幸運的,在挺過一場暴風雨之后,她的命運重新洗牌,和疼愛她的丈夫、可愛的兒子一起,迎來了生命中更燦爛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