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波
在中國古代,如果你“立志”要做貪官,一定要到五百里以外,因為碰不到什么家里人了。八年十年以后回到家鄉,用貪來的錢去修橋、鋪路、買義田、修義學、修宗祠、修族譜,便成了“大善人”,死后牌位輝煌地樹在宗祠里面,最重要的是,這與你以前是不是貪官一毛錢關系都沒有。中國由此變成了宗族社會。
經濟上,則出現了商幫經濟。中國有商幫的概念也是明朝以后,首先是山西晉商,然后是安徽徽商,廣州則出現了十三行商人。幾個種姓控制了重要經濟命脈。具體來看,晉商、徽商、十三行,他們曾經在一段時間里擁有的財富相當于國家一年財政收入的總和。但是,在中國整個的文明歷史上,晉商、徽商、十三行商人,在中國的史書上是沒有出現過他們的名字的。
為什么?因為他們所獲得的財富都是政府給予他們的。雖然商幫經濟造成了中國一些顯赫家族長達百年甚至百年以上的富足,但是它在歷史上一點都不重要,甚至敗壞了長期以來的中國商業文明。
也因為這樣,中國沒有辦法出現獨立的商人階層和企業家階層,所有的財富沒有辦法在工商業里通過科技創新的方式獲得發展。一個美國漢學家魏斐德在他的書里講過一句很可悲的話,“中國商人最大的成就,是他的孩子不再是商人”。這真是中國歷史上可悲的現象。
我們現在常常會問一個問題,中國為什么沒有百年企業?其實這是一個偽命題。中國的有產階級在1956年一季度被連根拔起。毛澤東在一次中央全會上說,要讓資產階級在中國土地上絕種。這句話之后,中國各個城市都掀起了一場名為“跑步進入社會主義”的運動,使得整個有產階級被徹底連根拔起。如果沒有1956年的這場運動,中國一定會有成千上萬的百年企業,因為很多行業,比如做錢莊、做布鞋、做藥店、做打鐵鋪,這些企業只要在一個地區穩定發展,就能做成百年企業。日本就有很多五百年以上的企業,比如鞋店、豆腐店,甚至還有一家千年企業——金剛組,是修寺廟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的企業家階層最大的兩個問題是:既沒有傳承傳統的人,也沒有道統。過去三十年,我們的父輩們只忙著賺錢,所以重新建立中國民營企業的道統關系,是我們面臨的大問題。
今天,中國已有1068萬家私營企業,4600萬個體工商戶,加在一起,中國的有產階級已經有五千萬人,基本上相當于兩個中國臺灣地區的人口和西班牙的全國人口。中國擁有私營企業的數量也是歷史上最多的。
于是,我們重新面臨著中國私營企業如何發展,以及我們家族企業如何傳承的問題。到今天,第一代企業家基本上到了退休年齡,比如今年到明年,柳傳志、任正非、魯冠球、宗慶后等都到70歲了。未來的十年,是中國民營企業第一代集體從生理上和知識層面上要退出的時期。新一代的接班,在治理上,在財富上,在產業上開始接班。
我們對白手起家的企業家很尊重,但是對傳承者卻不以為然。“富二代”這個名詞本身就帶有一定的歧視性。例如我從農村出來,在北大讀書,為了省十塊錢,得多跑幾個市場,結果你坐著寶馬來上學,你花很多的錢,這是不公平的。其實世界本來就不是公平的,十塊錢在不同的家族不同的人眼里是不一樣的,貨幣跟人是不對等的,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編輯 周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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