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書（組詩）

任隨平

如果生命只有一百天

如果，生命只有一百天

我一定將它們換算成一百枚金幣

一枚，我用來培植花草，喂養月光

經營一所馬場，在鮮花馥郁的腹地

建造一座城堡，磨亮酒杯

在秋天的原野晾曬春天的花瓣

冬夜，迎著風雪，點亮村口的

火把，再在墓地的東南方，制備

一座書一樣的燈塔，將附近的

河流，改制成一眼清泉……

剩余的九十八枚，八枚，我就

深埋在生活過的土地里，讓它們

代我感恩大地曾經的養育

九十枚，我就一次性交付給

住在村北的王三，那個駝背七十余年

護林將近六十年的孤身老人

讓他從此挺直腰身，面對余生

最后一枚，我就用來鋪展

筆墨，在一枚秋日的黃葉上

寫下墓志銘，輕輕地

托付給迎面而來的秋風的馬車

秋天，帶著父親去遠行

天空的湖面，澄澈明凈

遠山，已是層林盡染

父親，這個秋天，我們去遠行

穿上布底鞋，讓我雙手扶住你的

臂膊，就像你的大手扶住我

孱弱的童年，如果天色向晚

我們就南北相向，靠坐在山巔

聽你說落日熔金，說春種秋收

說饑饉的年月，你東躲西藏

將一家人拉上幸福的邊緣

說紛落的黃葉敲打著的，不是

你的暮年而是時光終老之時

遺留塵世的金幣，讓我們在寒冷的

冬夜，換取爐火和滿臉酡紅的溫暖

……

就這樣，我們一直訴說與聆聽

直到一場微醺的秋雨

將我們彼此不曾說出的愛

還原成另一場醉眼朦朧的期冀

剩下的時光

趁著還能搬動陽光，我要在

庭院背陰的地方，種植向日葵

趁著還能聽見鳥鳴，要將窗欞

重新換回木質。趁著還能

聞見花香，我要摸著夜色

再一次偷偷返回故鄉。趁著

不被時光遺忘，我要將記憶的

抽屜，在晨曦初露時仔細整理一遍

將曾經不能割舍的愛，放回原處

將一些淡藍色的愁緒，原封不動地

涂在南墻的畫布，將一些終將

遺忘的人和事，在心海再溫熱一遍

最后剩下的時光，我就

安靜地躺在向陽的土坡

等著深秋的風，連同

成片的落葉，刮回大地的

腹部，不說話，也不招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