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那月 那狗

王霖

父親說，他記不清它是什么顏色了，好像有點黑，還有點黃。父親在村頭的柴草垛發(fā)現(xiàn)它時，它已經(jīng)奄奄一息。

父親很犯愁，家里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拿啥來養(yǎng)活它？可他又不忍丟掉，就只能趁奶奶不注意，把饃偷偷塞進懷里。狗被父親藏在一個雜物棚子里，瘦得皮包骨頭，幾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它只是張開臟乎乎的小嘴，把父親手上的饃一點一點舔凈，然后搖動尾巴，意猶未盡地看著父親。這時，父親愛憐地把它抱在懷里，像哄著一個可愛的孩子。

一天，奶奶趁父親不在家把狗送給了村里最有威望的八爺，父親為此跑出去大哭了一場。那天父親吃飯的時候，又下意識地想把饃塞進懷里，可想了想又低下頭，不知什么東西流進了碗里。

在八爺家，小狗很快就長成了大狗，毛色黑黃不清，面容十分丑陋。村里人都不喜歡它，它倒也不在乎，只是和父親特別親熱。每天它都守在父親放學(xué)的路上，有時在父親身前身后亂跳，沖父親汪汪大叫；有時溫馴地趴在地上，讓父親摸它的頭。

就在那一年，爺爺去世了，就算父親輟了學(xué)，日子還是難以維持。一天早上，父親發(fā)現(xiàn)院子里倒放著一個布袋，里面是金黃金黃的小米。奶奶捧著小米看啊聞啊，顧不得去擦滿臉激動的淚水。后來接二連三地在房前屋后發(fā)現(xiàn)了各式各樣的米口袋，有的上面還寫著名字，父親和奶奶就感覺有些蹊蹺了。

從那以后常聽到有人議論，誰家的米丟了。八爺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支老洋槍，每天都擦得锃亮。說無論是誰，只要撞在他的手里就一定給點顏色看看。

日子一直都很平靜，仍然隔三岔五地有米送來。奶奶和父親商量著拿出來一些米送去給村里更貧困的人家，哪承想，當(dāng)天晚上就出事了。

那晚，一聲沉悶的槍響把沉睡中的父親驚醒了。他跑了出去，看到院子里，那只狗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著，肋下汩汩地往外流著血。它看見父親，搖動了一下尾巴，掙扎著要站起來，但終于又倒在了血泊中。嘴里不斷有血噴出來，濺在倒放的米口袋上，在月光下漸漸凝固成一朵黑色的花……父親恍然明白，一直是狗在支援他們。

父親哽咽了，我也在淚眼模糊中仿佛來到了那年那月，看見了那只流淚的狗。

我想父親一定是親手埋葬了那狗，不，應(yīng)該說親手埋葬了他的朋友，還應(yīng)該再為它豎立一塊碑，但碑上能寫什么呢？它的行徑從來不被村里正直的人們認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