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平米的云

葛閃

十七年前，我正讀初三，因為面臨升學壓力，很多人都選擇了住校，我也不例外。

晚上十點鐘放學后，教室里不允許任何人逗留。于是很多人買了手電筒，在被窩里“加班”。我的家境最為窘困，實在不忍心向母親張口，只好另想他法。

那時學校沒有路燈，只餐廳門外有一盞守夜燈，發出昏黃的燈光。等同學們進入夢鄉后，我便翻身下床，躡手躡腳地開門，然后耗子般穿過走廊迂回到那里，借著昏黃的燈光，拼命地汲取書中營養。初春二月的風一刀一刀的，我卻渾然不顧。

第一晚，相安無事。第二晚，我便被巡查的門衛給逮著了。門衛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姓范，長得慈眉善目，可發起脾氣來就成了兇神。在他的呵斥下，我灰溜溜地跑回了宿舍。第三晚，我還是到了那里。十二點我正準備回宿舍時，又被抓住了。這次，范老頭沒有饒過我。

第二天晚自習放學后，我就到了范老頭的值班室。我值班，他睡覺！范老頭說了，不替他值班，他就把這事上報學校！看他在床上倒頭便睡，我恨得牙癢癢。本以為值幾天班他就會放過我，誰知范老頭眼一瞪說：“值到畢業！”

就這樣，我每晚都替他值班到凌晨一點，時間久了，我竟喜歡上了這種懲罰，還暗笑范老頭的愚笨。冬夜里，屋里暖暖和和的，不知勝過屋外多少倍；夏天，室外無數蚊子對我虎視眈眈，而十三平方米的門衛室里點著蚊香，還有吊扇吹風，是學習的最佳場所。

我心里暗喜，但臉上還是裝作不快，以此麻痹范老頭。

中考結束那天，我將范老頭的愚笨講給大家聽。有人“咦”了一聲，說：“范老頭的呼嚕聲比震天雷還響，你能靜心學習？”

我一愣：“范老頭不打呼嚕呀！”

可是好幾個同學都說范老頭打呼嚕是出了名的。

天地靜默。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原來，范老頭哪里是在真正地懲罰我，他又何曾真的入睡過？畢業那天，我一走進門衛室就流淚了，剛想說什么，卻被范老頭制止了。范老頭笑笑說：“快走吧，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說完，連推帶搡地將我“趕”了出來。我突然發現，范老頭的笑容挺好看的，臉上的褶子像是一朵朵花；而那十三平米的小屋，就像是一朵十三平方米的云，在替我遮陽擋風的時候，又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我的尊嚴，并賜予我前進的力量，激勵、溫暖我的一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