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序曲（七首）

啟

身體與靈魂同時看見我的剎那，

我正置身奔馳如流的年代。

站穩腳步，

我聽見八方聲響四散入地。

冰甲崩裂而去，

中流砥柱一般我看見。

浩淼海水的時光下面，

沉默千年萬年再多萬年，

海溝一樣深默的昆侖，或者我，

開始新一輪地質構造的造山運動。

以物理節奏，化學速度和順序，

向著明亮單薄的海平面，

向著前世今生注定的方向，

向著更多日照、蒼茫與遼闊的天宇，

寂然自然，龐然，緩緩而起，

新的海拔正在成形。

天空對面，

新的昆侖且隨神話向天開啟。

現在

我的身體在上游。

根系和根基，包括土壤，群山，

我的痛，我的心，我的祈禱，

夢和創造都搖曳生姿，在上游。

而我的海拔早已長到雪峰之上，

九萬里云海之上。

早先我的目光隨了一些水流出山，

一層一層，一寸一寸，

鋪墊著盆地最早的河床，

包括不同的改道，魚嘴的開合，

穩穩成就了天府之國。

順便，我的目光親吻著土地，

深處激蕩的一層層的祖先，

一處處火光，搏擊著與獸的進退。

我的目光猶如我前世的雙手，

輕輕撫慰著時光中依次而來的神靈，

依次向前牽走青衣江，大渡河，

向南流去。

我的目光猶如我不息的呼吸，

與更西的金沙江融在一起，

向東流去。

我的目光猶如我前世的身體，

融進浩淼東海，

藍色大洋。

我的目光在星空的對面。

太平洋海面蒸騰，

成云，成龍，成風，

與今生的我完成呼喚。

完成對接。在眾生仰望的高空。

永遠，我的視野中心在上游，

而上游恰好就在下游天空的對面。

你

是鳥的歌聲清澈了這個清晨，

我的心開始愛你。

歲月孵化的你，

淪入眾山簇擁的岷山褶皺中，

推開一重一重厚重的門。

我的心，你看不見，

一直活在你生命的外部和里面。

許多個分針秒針凋落在你的腳步之下，

你把清而濁、濁而清的身體插進這個世界，

直到“媽呀”一聲，枯瘦成骨，

你的眼神終于找到母乳一般溫婉的我。

你想把身體安進文字的心中，

而我僅僅是眾多塵埃中的一粒，

任隨一層層無知燃燒起來，

烘烤著你的癡心，

如生死之糾纏，

骨肉之紋理，

融進我生命的柔性與精進。

和著痛，別離，囑托和夢境，

你的心碎了。

你看見了很多個不同的自己，

種子一樣分布上游之外的千山萬壑。

終于，你看見了我，

我的血管聽見你抓手一般向我呼號：

你就是我！

馬

狂亂的暴雨敲打著我的夜色。

我的馬匹咆哮不安。

我不知道它要奔向哪里。

這匹馬。糟糕的馬。在白天的聲音里，

不知道千里有多遠的劣種馬。

被傳說的話語踐踏了若干回神經之后，

這匹馬才想起自己。

原是一匹修煉千年的千里馬！

這驕傲的馬。嘶鳴的鼓點敲打著夜雨的厚度。

你就是我。馬的血液里響徹著同樣的聲律！

馬就是你。馬，也是我。

這時候森林展開了厚實的胸膛，

讓我馳騁，讓我遼闊，

讓我盡情飛翔在時間的高空，

看萬象眾態撲面而來。

在母親皈依群山之后，

四面濺起悲傷的塵土落地之后，

種種真相掙出母親的庇護，

拋開隱蔽和遮擋的圍簾，

以荊棘冰凌漫徹周身的方式，

撕開我記憶的第一張頁碼。

然后

然后，看見，

織錦的想法和第一匹絹絲的孕育生產，

看見千年后誕生數千年都盎然的都江堰，

看見抓把泥土都流出菜花油的天府，

看見三星堆的想象中完美現實的玉石之上的青銅，

看見金沙之中飛翔的四只燦爛高潔的太陽鳥，

看江羊子山上朝霞與黃昏中天人相融的朝覲，

看見漢大賦，滿江紅中滾滾長江東逝水，

看見竹林環繞杜甫的詩篇，

看見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流千古樓流千古，

看見深藏盆地中央底層的鹽水雪白成晶。

分明聽到甜甜的聲音在輕輕給我耳語：

羊啊，請你繼續一一

眼睛里面的心都需要隨你看見，隨你聽見。

羊子啊，請你相信——

物質內外的真心都在歌唱你，眷戀你，

從多維多重的角度，秘密能量的方面，

輪回加持著你，

接近生命物質相分相融的宇宙。

更多屬于自己的宇宙。

在可能與事實中，對應你自己的體系。

鵬南飛

南方有一片海，一個千古絕唱的傳說。

浩淼的煙波寬廣無比，

承納宇宙千變萬化，瞬間和永恒。

南飛的鵬啊，舒展千尺廣翼，

遮天蔽目的搏擊讓大地的山河欣慰不已，

與日月同天的飛翔啊，高傲而且自由快樂。

被時間的波光映照的山岡丘巒上，

百草叢生，灌木蔥濃。

投落在草木之間的高翔的鵬的身影，

麻雀一般渺小且瑣碎，

鼴鼠似的輕易而污穢，

被無聊流傳，誤讀，

仿佛醞釀一場颶風的勃興和掃蕩。

天上的鵬啊，遙遠而真實，

完整與生俱來的命運和物種的稀罕與華貴。

長空如水，歲月如光，

透明鵬的眼神，越加堅定而且深邃。

多好的一片海啊，多關的一個南方，

前世今生鎖定的人生的一個磁場，

心的皈依，身的歡暢。大鵬展翅。

大鵬在歌唱。年輕姑娘是美麗的回響。

山中，升騰的歌謠

山，好多的山，

多情的雙眼一樣看著我秘密的心思，

越過這時間滔滔的洪流，

為一個美麗的姑娘快樂歌唱。

良木緣的咖啡，臘月梅花幽深的芬芳，

千萬年巴與蜀的傳奇故事，

錦江水面跳動的并蒂的蓮花，

三星照月的專心和爛漫，

金沙河畔太陽神鳥幸福的滑翔。

次第依了我銳意思念的手指，

指向盆地的心窩，落戶她的眼光。

四面風情徐徐展開，她默默的微笑，

果子一樣甜美，豐盛。

此時，岷江的澎湃代表重山的許諾，

進發出海洋的修行，星辰的光芒，

再高的雪山，悄然低垂。

唯見日月迎面走來，千年之下的大地，

依季節的升降輪回而激情洶涌。

新的河山和秩序，春光迷離，

清風的柔情，蕩漾花香鳥語，

多少炊煙，如歌飄逸顆顆俊朗馳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