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公務員的煩惱

一個小公務員的煩惱

□ 張 欽 口述

大學畢業時，我經歷了層層選拔，過五關斬六將，終于成為國家部委某要害單位的一名公務員。我為自己感到自豪，我正當青春、才華橫溢，又通過努力以1比幾千的比率脫穎而出，贏得了這么好的一個平臺，前途在我眼前一片光明。

我是我們班就業單位最好的。畢業散伙飯上，同學們跟我碰杯時總會開玩笑地說:“茍富貴，勿相忘啊!”我開懷大笑，富貴不是我的人生目標，但那時的我的確自信滿滿，躊躇滿志，想做一番事業。

到如今，我畢業已經七年，有時回想起剛工作時的心情，我總是不由得搖搖頭或苦笑幾下。過去的同學有的成了資深的編輯、記者；有的中途下海發家致富；繼續深造的已經博士畢業，專職研究學問；躋身外企的，儼然主管、部門經理。

七年，足以讓一個稚嫩的學生成為一名專業人士。而我呢?

我和畢業時沒有什么兩樣，七年來，我每天重復著枯燥的工作，寫材料、蓋章、打電話聯絡、辦各種瑣事、應付領導的各種要求；更重要的是，無論工作的內容還是我的職位或者待遇一直都沒有變化，我的工作對我來說形同雞肋。

有時候我想，如果當初我跟了一個好的領導，或許今天就不會牢騷滿腹。

我的領導姓李，五十歲左右，我進單位時，他才提為處級干部不久。也許是多年媳婦熬成婆，好不容易翻身，李處長從一開始就對我頤指氣使——每天我一進辦公室，就被他吆喝著去干這干那。我所在的部門只有我們兩個人，換句話說，李處長只有我一個兵。我們的分工很明確，所有跑腿的、動腦的、動手的事都由我一個人完成，李處長只負責吩咐、驗收和簽字——七年，每一天都如此，你可想而知我的郁悶。

上班做事，雖然累，都是分內之事，倒也沒有什么好抱怨，我抱怨的是李處長不能教我什么，反倒成為我職場的絆腳石。

比如說，工作需要，我常會被要求給更高級別的領導寫發言稿。當我苦熬幾日，絞盡腦汁，參考了大量以前的文件，終于拿出我精心準備的稿子準備上交時，李處長總要先看一遍，而后提出修改意見。有時他等不及我修改，就親自操刀在稿子上勾勾劃劃，一開始，我想他在機關工作多年，經驗比我豐富，就抱著謙遜的態度向他學習，哪怕他修改后，我并不覺得比我寫的更高明，我也承認是他對，并強迫自己接受他的思維方式。但好幾次，大領導看到修改完畢并重新打印的稿子后，總說我的思路不清晰，思想不深刻，責怪我不夠認真，更或許是能力問題。我百口莫辯，因為大領導所指出的錯誤大多是李處長著意修改的地方。這樣的事屢屢出現，我不能避免它的發生，以后每逢遇到類似的批評，我都心存委屈——不是我的錯誤，卻要我來買單，我還不能指出這是李處長手筆……

再比如說，我們部門曾參與組織一項大型活動，本部門的任務是負責一百多名境外媒體記者及國際友人的食宿、交通及采訪，任務繁重，不容有半點閃失。在活動前夕，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開始具體接待工作時，李處長卻告訴我，他要休年假了。他的意思是，如此重的任務，由我一個人承擔，一旦出現事故，他概不負責。幸好當時我已經有了一定的工作經驗，否則真是兩眼一抹黑，欲哭無淚。

又比如說，李處長總是向我強調，對于我們公務員來說，執行力是第一位的；平日里，我對我們的工作提出合理化建議，李處長總是無情地打擊我，他對我說:“小張啊，我們在機關做事，最重要的是執行力，而不是需要你有多少想法，更何況你的想法未必正確，執行上級的命令就行了。”他不但這樣要求我，他自己也是這樣做的。每每開會，談到對某個草案或某個項目的看法，李處長總是無法清晰地表達觀點，更不用說提出建設性的意見，久而久之，我從執行他的命令，到懷疑他的命令，直至懷疑他的能力，一個無能的人做我的上司并指揮我，我對他難以心悅誠服，工作時的負面情緒越來越多。

我和李處長的矛盾終于爆發。

一次開會，大領導帶我們幾個部門共同商討一份政策草案的實施。大領導問，對于這份草案你們還有什么意見嗎?李處長開始發言，他沒有從大而宏觀的角度考慮問題，而是具體而微地討論草案的第三條第四小節或是第十條第六小節，他有什么看法，根本沒有什么建設性意見，大領導明顯不滿。李處長發言完畢。大領導沉默片刻，他大概認為李處長水平也不過如此了，又怎么能寄希望于我這樣的小兵呢?于是他看了我一眼，隨口說:小張，你還有什么意見嗎?一邊說，他一邊已經開始收拾文件，準備結束會議了。

這回我沒有忍住，而且我也確實對草案有自己的看法，我清清嗓子:“我認為一個草案的提出到最后實施要從宏觀的角度看，其次才要落實到各個步驟……”當我把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時，不到十人參加的會場一片寂靜。

宣布散會后，我在電梯里碰到大領導，他對我說，小張，你剛才說的很好，為什么平時沒發現你有這么多想法呢?

我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后，我對大領導說，我想表達想法，但我有機會嗎?

這次越級表現，使得大領導對我印象頗佳，卻也讓李處長感到不高興。此后，李處長經常找我茬，增加我的工作量，無論我做什么，他都能找到錯，然后一遍遍打回去修正。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當單位給了我一次出國培訓的機會——這對我的個人發展有非常重要的影響，李處長根本沒有告訴我，便以部門工作繁重，實在騰不出人手為由，堅決不放我去。我在事情過后才知道，當我站在他的辦公桌前，滿面通紅地問他為什么時，他干笑兩聲說:“你走了，這里的活誰來干呢?”我無言以對。

我不想在他手下干了，于是我四處活動，當另一個部門的領導愿意接收我時，我去找李處長談調動。他還是那兩聲干笑，還是那一句話:“你走了，這里的活誰來干呢?”由于他的堅持，我又失去了一個機會。

我已經在這個機關呆了七年，每天坐在辦公桌前周而復始地工作，隨時等候李處長的差遣。

有人說，做公務員十年八年你還沒有升職漲工資，單位人說你笨，家里人說你沒長進，同學、熟人說你沒水平，你一肚子的苦水、委屈還找不到人傾訴。這其實就是我的寫照。不是我不努力，也不是沒有機會，但李處長成為我的絆腳石，我無計可施。

他不能教給我什么，卻也不放我走。活我一個人做，一步也錯不得，工資那么一點點，升遷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機會卻一個一個被迫放棄。

公務員工作的特殊性質決定了李處長不放我，我就無法跳槽到別的部門或單位；等他離開?他退休，那是十年后的事了，我等得起嗎?

干脆不做公務員了?可是我的工作經驗又能干哪一行?就算改行，七年的青春、精力就白白浪費了嗎?我在機關耗了這么久，實在有些不甘心。

如果當初分在別的什么部門，運氣好，碰上一個好的領導能幫助我、教導我，可能今天就不是這樣的處境，而我現在進不得退不得，李處長是我職業道路上的絆腳石，我無力踢開它，我看到他就心生厭惡，卻不得不服從他的每個命令。

有人積勞成疾，我害怕我會積郁成疾。

（摘自《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