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海

如果在午夜時分，你走上高架橋，不要跳，而是向遠處望去，看著那些星星點點的燈光和無盡的黑暗，你會看到一片海——城市的海。這是我最近發(fā)現(xiàn)的一個秘密。

我總是能坐在出租車?yán)锫愤^那片城市的海，因為從公司到我家之間要經(jīng)過一座高架橋，而我下班的時候通常已是午夜。每到那時，我就會累得癱倒在車?yán)铮缓笙萑氲揭环N情緒與思考中——我為什么要選擇這樣的生活。

前幾天的一個早上，我收到父親的短信，提醒我當(dāng)天是母親的生日，千萬別忘記祝她生日快樂。我當(dāng)即答應(yīng)下來，心想兩口子還真恩愛，看時間還早，怕影響她休息，就先去忙手頭的工作了，誰知一忙就到了晚上。夜里媽媽打來電話時，我正在處理一件緊急的事情，就跟她說，正忙著呢。她有些失望，悠悠地說：“今天是你老娘的生日，也不慰問一下。”我一聽腦子就懵了，我竟然把此事完全忘掉了，而我在早晨剛剛被提醒過。

那天晚上，我完全陷入了幻滅，我意識到自己甚至不是忘記了，而是滿腦子都被工作填滿，塞不進任何東西。又是午夜，又是坐在出租車上，又開上了高架橋，我不顧司機的勸阻，強行讓他停車。走下車，我站在橋上望向遠方。我想要透透氣，我想要得到解答——這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沒人告訴我答案。然而當(dāng)我像即將要輕生的人似的一個人站在高架橋上，吹著風(fēng)的時候，我的疲憊和痛苦一下子被眼前這個刻意得像是在拍電影的場景消解掉了。我提起精神，心想，這恐怕是個一生都難得的體驗。站在橋邊，望向遠方，我便發(fā)現(xiàn)了面前的那片海洋：遠處的燈火明明滅滅，像月亮映照的波光，高樓組成的“海平面”被隱沒在黑夜之中伸向無限遠的地方。

我不知道是否算得上是一種奇妙的巧合，回到家，我拿出手機，想把剛才看到的記錄下來，結(jié)果沒等寫完就在朋友圈里看到了這樣一段“雞湯”：只有在你工作堆積如山時，你才可能享受閑暇。當(dāng)你無事可做時，空閑就變得一點也沒有趣，因為空閑就是你的工作，而且是最耗人的工作。閑懶和吻一樣，當(dāng)它被盜走了之后，它的味道才是甜的——杰羅姆·K·杰羅姆。我瞬間被擊中了，我想這是此刻我能聽到的最美妙的道理。如果沒有忙碌得讓人發(fā)瘋的工作，我可能永遠無法在深夜獨自一人站在高架橋上，看見這城市中的海，可能那就是一些連成片的樓房，永遠無法幻化成海洋。我至今相信，出色的“雞湯”具有奇效，在人想不通、受不了、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幫助人們維持生命和熱情。但出色的“雞湯”又太少見了，因為它在必須指向虛空的同時又必須實實在在，必須描繪出常人捕捉不到的心境，又必須說中人類共同的心事。

那天夜里，我有一種獲救的感覺，身心竟然也輕松了許多。轉(zhuǎn)天早晨，我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向她道歉，又補了一個祝福。她很驚訝，然后是開心，我們很久沒有如此親密地交談了。我得感謝這段奇遇，讓我免于一再陷入情緒中。所以我想，問題也許不在于我處于何種生活之下，選擇任何一種生活都有可能失去它本身的意義，問題的關(guān)鍵是我如何面對它，如何對待忙碌和閑暇。一段艱苦的歲月，可能永遠是澀的，也有可能在某一瞬間變成甜的；隱藏在黑暗之中的有可能是空無一人的高樓，也可能是一片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