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與遞遷

張怡微

三年前，我曾在臺灣新竹采訪第四十九屆金馬影展。那一年，《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大紅，西門町十幾家戲院甚至從早到晚只放這一部片，上檔時間更是長達數月?？抡饢|與另一位主演陳妍希一起出席金馬影展酒會，是眾人簇擁的大明星。且相對來說，那時媒體對于柯震東和九把刀的興趣，要遠遠超過陳妍希。

群訪時，柯震東被眾媒體包圍，但他顯然還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應對，不是默不作聲，就是語無倫次。有記者問他為出席頒獎禮做了什么準備，分明是慣例問題，他卻像一個孩子似地伏在桌上，老大不情愿回答似的，想了半天只說了一句， “我今天穿了紅內褲?！碑敃r我很驚訝，卻也只得據實以報，將這句話作為小標題發回報社。那一屆，他得獎呼聲很高，后來也的確擎得金馬獎的最佳新人獎，眾望所歸，是臺灣人熱捧的美少年。他打敗的，是我當年挺喜歡的《賽德克巴萊》的原住民素入主演。后來我看著那個中年人背著雙肩包離開現場，心里很想去打個招呼，但又卻步了。當時誰也不知道，后來兩年柯震東在臺灣出演的電影都票房慘淡，直到他進入大陸拍攝《小時代》。

那其實是我第一次“冒充”娛樂記者，代班承擔前線采訪任務。我顯然不夠專業，臺灣許多小明星我都不認識，他們在酒會現場興奮地穿梭，光彩照人，但我分不清楚他們到底是明星還是名人。為了不獨厚臺北，臺灣每年都將金馬獎辦在臺北以外，如澎湖、宜蘭等二三線城市。我那一年則是在新竹，那之前我只去過新竹一次，參加室友的葬禮。再度踏上那片土地，心里覺得物是人非，卻又不得不努力開拓著生活的真意。下車時我就默默在心里對舊朋友說， “好笑吧，我又來了，我會看到很多明星哦！”其實在酒會現場我感覺有些孤立無援，好在群訪為我分擔了部分焦慮。

報社給我的任務是“一定要采訪到九把刀”，我曾兜兜轉轉拜托許多人，動用到幾乎所有的社會關系，甚至找到了九把刀大學時的導師……可依然沒有機會約到專訪，只得在現場一股腦把問題問完。沒想到結束采訪后，我在街上就遇到他兩次。一次在新北中和，一次在微風廣場，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一年后，內地觀眾并不熟悉柯震東，《那些年》在香港紅過《功夫》，在內地卻顯得反響平平。這也是兩岸常見生態，有的人就是紅不過太平洋，而有的人只要離開寶島，就順風順水起來。人的時運與土地的關聯，也在這幾年里，越來越讓我從十分冷觀，變得略知一二。許多大紅的事情都是如此。《甄嬛傳》在大陸紅得發紫，臺灣要相隔好幾個月才風靡大街小巷。時日久了，我深深迷戀起這種時差，有如臺風過境，你方唱罷我登場，挺有意思。

相比之下，印象中年紀稍長的陳妍希就圓融得多。那天她穿了一身粉紅色的小裙子，舉著某網站的大眼公仔，十分配合地讓我照相。擺出各種姿勢、笑容，那時她已經在臺灣娛樂圈摸爬滾打多年，直到遇上《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才終于熬出頭。至今我的相機里，都留有很多那天她讓我拍攝的照片。而我在按下快門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用上這些美圖，不知道報社需不需要這位幾乎沒有得獎可能的親善女星的照片做版?？抡饢|出事以后，她微博所寫“真是個大笨蛋！”也頗得網友好評。我一點也不意外，我挺喜歡她。

人與人的相逢就是如此，簡短而深遠。我還記得頒獎典禮第二天，我再度趕赴新竹做最佳女配角的專訪，許多明星都陸陸續續退房離開了此地。他們背著包，健步如飛。有落選的，也有得獎的。有資深嘉賓，也有新人。在沒有粉絲和鮮花的酒店清晨，侯孝賢、湯唯等逐一在我眼前飄過。這種感覺雖不強烈，但時過境遷后，也久久成為我心中的一小片難忘的風景，像一場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