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神話 生活的智慧

[摘要]《指引生命的神話》是美國神話學大師約瑟夫·坎貝爾的一本神話學文集。坎貝爾認為，在當下生活中，神話與宗教起到精神支柱的作用，尤其是對心理疾病的治療和社會道德的匡正方面。他看到東西文明以及心理上的巨大差異，但是他也堅持“單一神話”的理念，認為世界上多種多樣的神話模式具有一致性。這本書不僅是一部學術著作，更是一本指導人生之路、提供生活智慧的心靈指南。這本書的翻譯，是中國文學人類學的又一理論成果。

[關鍵詞]坎貝爾;《指引生命的神話》;神話學;單一神話

[中圖分類號]I207.7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5-3115（2014）24-0046-02

2012年，一部名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的關于冒險、信仰與生命的影片在票房和口碑上大獲成功。該影片使華裔導演李安再次成為奧斯卡的最受眷顧者，影片中那些謎一般的象征符號也成為備受熱議的話題。影片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主人公對各宗教信仰的態度。他的話在許多虔誠教徒看來非常荒謬：“信仰就像一座房屋，可以有很多樓層、很多房間。”印度教、天主教、伊斯蘭教、錫克教等，他的信仰“房屋”中存放著各種宗教符號，他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些符號的共通之處。這種看似荒唐的宗教信仰方式不得不讓人聯想起美國神話學家約瑟夫·坎貝爾（Joseph John Campbell，1904～1987）的思想：“不同宗教的象征總有些共通之處，且共通之處遠遠多于那些官方制定出來的抽象教條……站在主體意識的角度來看，人類所有的宗教都是同一的，然而站在客體意識的角度，它們又各有不同的形式。”①也正如他的代表作《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1949）所說：“我們所看到的總是那個形式雖然千變萬化，然而內容卻始終如一的故事。”②《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漂流”主題，頗為符合《千面英雄》總結的英雄旅程的普遍模式（離開世界—進入某種力量的源泉—帶著促進生命的力量歸來）。可以說，《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與坎貝爾的神話學思想有很多神合之處，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坎貝爾神話學思想的價值。

《美國名人傳》（American National Biography）中如是說：“作為一個以世界神話為主題的作家，他沒有創作出任何關于某一特定文化的原創類作品，坎貝爾因此被專業的人類學家或比較宗教學學人所詬病與忽視……然而，他研究神話的方法影響了無數的作家、藝術家與電影制作者。”③坎貝爾的神話學理論在美國神話學界、流行文化界有著深遠影響，尤其是“作為一個具有吸引力的導師與演講者，無數的聽眾深受他個人魅力的感染”。④

《指引生命的神話》（Myths to Live By，1972），是基于坎貝爾在庫珀聯盟學院所作部分講座的基礎上整理而成的。這些講座還通過紐約公共廣播電臺進行了實況轉播，形成了較為深廣的社會影響。這樣的形式也決定了它類似于心理指南、心靈雞湯一類的心理治療、人生勵志類讀物。雖然涉及了大量古代文獻、人類學田野資料，以及各時期的小說、詩歌等文藝作品。但是絕非艱澀難讀。坎貝爾總是娓娓道來，以日常之事舉隅，力圖證明神話并非發思古之幽情，而是含有可以引人會心一笑、若有所悟的生活智慧。

坎貝爾對宗教文獻、文藝作品的旁征博引，頗有弗雷澤《金枝》式的廣博。然而，仍可從該書中歸納出三類主題。

一、指引生命：神話與現實生活

第一章《科學對神話的影響》（1961），坎貝爾著意凸顯神話之于當下存在的意義。通過一對普通母子關于人類起源的爭論，坎貝爾張開了這次神話“旅程”的風帆。他對神話失去權威話語的歷史進行了溯源，⑤感嘆神話與宗教知識體系的逐步瓦解。他思考了神話淪落至科學對立面后的種種問題：“ 大眾懷著篤信不疑的態度解讀象征符號的這種方式，一直且實際上依然是他們文明、道德秩序、凝聚力、活力和創造力的支柱。一旦這些象征形式丟失，他們對什么都不確定，隨后就會導致失衡。”⑥當然，坎貝爾并不是徹底的反現代主義者，只是認為“科學也僅僅是試探性地提出可行性假設的過程”而已，“不會，也不能假裝已抵達終點”。

第三章《儀式的重要性》（1964），坎貝爾探討了儀式在當代社會的深層次作用。“固定化、儀式化的行為指引著生物個體根據物種共有的、程序化的行為秩序展開活動……儀式化的過程使參與者不受個人感情影響，而是隨著儀式表現出低落或高漲的情緒。”⑦在日常生活中，例如成人禮、葬禮、餐桌禮等，在社會運作、個人成長中扮演著不可小覷的角色。“儀式自誕生的那一天起，迄今一直是這個無比豐富并不斷發展著的文明的支撐力量”。⑧

在第十章《精神分裂——內在旅程》（1970），坎貝爾將自己從神話學研究中得到的啟示應用于精神分裂患者治療之上。他認識到，心靈的旅程“也就是神話英雄們經歷的普遍模式……啟程—啟蒙—回歸”。因此，總結出神話向人們提供宇宙的意象、支持和銘刻在社會中已形成的特殊的道德規范等功能。⑨這些功能是對一個精神分裂者內在修復（或稱復歸）的描述。坎貝爾看到神話對于精神愈合、靈魂治療的作用，這不僅是神話現實性的表現，也是一個神話學者社會職責感的體現。

坎貝爾在科學進步中看到了神話重新煥發青春。第十一章《月球漫步——外太空之旅》（1970）結合阿波羅號登月，探討科學進步之于人認識內在精神世界的聯系。人類登上月球，擴展了對宇宙與自然本質的認識，也對自我的內心有了更深的理解。他認為：“科學已將我們重新與古人聯系在一起，我們將認知我們自己內心深處的本性在整個宇宙中放大的映像。”⑩這一過程，與古往今來神話、宗教、偉大的藝術作品所具有的功能形成某種呼應。

二、千面英雄：單一神話與文明差異

第二章《人類的出現》（1966）指出，“所有這些神話體系都蘊含了兩種基本認識，即人類死亡的必然性和社會秩序的永久性。”{11}雖然世界上的神話以千差萬別的方式呈現出來，“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們應該學會透過差異找到一直存在的共同主題。”{12}例如蛇、樹、花園等形象，不僅在《圣經》和佛經中都有所表現，而且在蘇美爾楔形文字中業已存在。在人類學視野下，從尼安德特人擺放的神秘熊骨，到阿伊努人的熊神崇拜，再到熱帶原始部落對死亡的觀念與習俗，坎貝爾展示了人類在面對和表現生命、死亡方面的一致之處，這也是坎貝爾“單一神話”理念的體現。正如坎貝爾《千面英雄》說的那樣：“我們所看到的總是那個形式雖然千變萬化，然而內容卻始終如一的故事。”{13}

第八章《愛的神話》（1967）和第九章《戰爭與和平的神話》（1967）是專題研究。坎貝爾的視角跳躍在各種上帝圣跡、神祇故事、英雄史詩、儒道典籍、佛教偈言、現代藝術之間。愛與性的糾葛、戰爭與和平的更迭，人類無可避免地與這些問題緊密相連。坎貝爾并不是純為炫耀才學，而是為了將更多的神話符號呈現給讀者，使他們認識與理解“單一神話”理論。

在論證“單一神話”理論的同時，坎貝爾并沒有棄文化差異于不顧。第四章《東西方的分離》（1961）對東西方文化進行了一次深入的對比。基于人的自我認識主題，他發掘出東西方文化的深層差別，這既是一種比較，更含有一種價值判斷。他認為，東方人沒有區分出自我（ego）與本我（id），“我”的概念是一種欲望、恐懼等情緒，最終將被否定，因此個人也將被否定。在西方，個體價值受到重視，個人主義被倡導，他認為這正是人道主義的體現。

三、他山之石：西方的轉變與東方的啟迪

第五章《東西方宗教的邂逅》（1970），坎貝爾似乎表現出對西方文化意識喪失的憂慮，“我發現越來越多的學生宣稱我們西方文化的整個歷史與‘與己無關’……‘孩子們’好像缺失了一份了解和體會西方文化的潛能。”{14}坎貝爾援引斯賓格勒的觀點，卻對其悲觀的態度持不同意見。他看到西方人拋棄了過去的文化形式，但是卻正在醞釀一個足以建立和支撐未來的多元文明形式。坎貝爾預見西方人正在以某種方式進入一個全新的、迫切需要智慧的時代。而這種智慧正來自于長者的東方，而非浪漫詩意、想入非非的年輕的西方。

第六章《東方藝術之啟迪》（1968）、第七章《禪宗》（1969），坎貝爾繼續向印度、中國等古老國度尋求藝術與精神上的援助。不難理解，坎貝爾通過對東西文明的比較，其實是要借助東方文明的智慧來修補西方文明的缺漏，解決當代西方世界的各種社會矛盾、心理紊亂等現實問題。對于坎貝爾來說，東方文明具有反觀自身的效用。他明白，雖然東方的“無我”已經導致了學術陳規的出現，但是他更關注“完美藝術中的秩序和杰作，它們確實能夠使凡人了解萬物中不朽的存在。”{15}在這里，坎貝爾尤其注重借鑒中國哲學、神話與藝術的智慧，例如從繪畫藝術中解讀中國人對陰陽的區分，從道家哲學中學習親近自然的精神，從《道德經》、《論語》中汲取生命的啟示，雖然難免有瑕疵，但是對中國藝術、宗教的整體把握是較為準確的。

本書漢譯本由中國文學人類學學人譯斠，是中國社會科學院重大項目A類“中華文明探源的神話學研究”成果，2013年6月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它是從神話學角度對中國文明起源探尋的又一個階段性成果，擴充了中國文學人類學研究的理論儲備，壯大了中國文學人類學研究的理論力量。

[注 "釋]

①⑤⑥⑦⑧⑨{10}{11}{12}{14}{15}〔美〕約瑟夫·坎貝爾著，張洪友等譯：《指引生命的神話》，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42頁、第5頁、第9頁、第52頁、第43頁、第234頁、第200頁、第21頁、第22頁、第77頁、第99頁。

②{13}〔美〕約瑟夫·坎貝爾著，張承謨譯：《千面英雄》，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4頁。

③④John A.Garraty，Mark C. Carnes，American National Biography，Volume4，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