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尊嚴

5月的天空說變就變，剛還是烈日晴空，突然老天臉一拉，幾聲雷響，眼看就要下起一場傾盆大雨。我抱著三個月大的孩子，匆匆躲到路邊的一家涼茶鋪里。我琢磨著這樣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我也沒著急，找了張凳子坐下，靜靜等著這雨過去。

雨下了很久，涼茶鋪里躲雨的人越來越多，但天空絲毫沒有要歇一歇的意思。我開始有些著急，涼茶鋪離馬路有些遠，絕對不能冒著雨走出去攔的士，而懷里熟睡許久的孩子也開始輕輕扭動，似乎是要醒了。我焦急地抱著他在涼茶鋪里四處游走，這時一聲驚雷，孩子徹底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起來。本想著只出來一會，什么東西都沒帶，現在孩子該吃奶了，可人這么多，我怎么喂奶呢？

我急得滿頭大汗，不停搖著孩子，希望他再睡過去，可他怎么哄都哄不住，小嘴張開，一副嗷嗷待哺的樣子。這時，旁邊一位阿姨從椅子上站起來，遞給我一把傘，說：“你用傘擋著，趕緊喂孩子吧。”我接過雨傘撐開來，孩子吃到奶后安靜了，閉起眼睛，嘴角微微翹著，很滿足的樣子。周圍的人也意識到我在給孩子喂奶，很自覺地向四周散開，背過身去，盡量與我保持距離。

阿姨笑著說：“小姑娘剛當媽媽吧，還不好意思了。”

我臉漲得通紅，低頭抿嘴微微笑了一下。

想起我還是學生的時候，有一次跟家人回鄉下參加親戚的婚禮。農村的婚禮總是特別熱鬧，流水席擺了好多桌。我的對桌坐了一位抱著孩子的母親，飯吃到一半，孩子哭鬧起來，這位母親毫不猶豫地撩起了衣服，給孩子喂奶。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跟媽媽小聲抱怨說：“怎么鄉下的女人都這樣啊，也不找個地方回避一下，丟死人了。”媽媽只說了句：“我以前也這么喂你的。”我瞟了媽媽一眼，說：“丟人就是丟人，打死我也不做這事。”

而在我記憶里，媽媽做了很多讓我覺得丟臉的事。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媽媽帶我去公園玩套圈游戲，我套到了一個花瓶，但是老板以那個圈套歪了為由，拒絕兌獎。媽媽知道我很想要那個花瓶，當場跟老板爭執了起來，結果越吵越大聲，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趕緊拉住媽媽，說算了算了，我不要那個花瓶了。媽媽看了我一眼，說：“你自己的東西，你為什么不爭取？”我覺得跟人吵架很丟臉，但媽媽不管，據理力爭，最后老板不得不道歉，把花瓶給了我。

雨一直下，積水漸漸向涼茶鋪里蔓延。想到很久以前，久得我也記不起自己有多大年紀，媽媽用摩托車搭我回家。也是這樣大的雨，也是這般深到膝蓋的積水，媽媽的摩托車在水里熄火了，她不得不挽起長裙扎了個結。我當時覺得媽媽那個樣子尷尬極了，但她為了讓我不走在水里，就這么一步步推著沉重的摩托車走在積水里。街上有行人側目，我的臉刷一下紅了，趕緊叫媽媽把裙子弄好，媽媽卻說，有什么關系，拖著裙子怎么走過去啊！

可能媽媽早就不記得這些在她看來雞毛蒜皮的事了，我卻如此在意，回頭看看，那些我所謂的丟臉事，都是一個媽媽為孩子心甘情愿的放棄和犧牲。就像現在，我也不忍心讓孩子餓得直哭，才不會去想年少時說的那些輕狂的話語。撩起衣服喂奶是一種本能吧，無論她是一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婦女，還是一個學富五車的知識女性，她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母親，這無關顏面，無關貧富，無關學識，無論她們做了什么所謂的“丟臉”的事，請不要忘記了，母親這個稱謂，本身就是最有尊嚴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