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巴士上破鏡重圓：我像雪花天上來

張振國+風煢子

梅樂樂、趙曉明終于破鏡重圓

他們是一對校園戀人。臨近畢業，男孩因為斗毆而鋃鐺入獄，女孩卻突然發現懷孕了。得知男孩家中又貧困又倉皇，女孩決定不驚擾他的家人，不顧家人反對，執意生下孩子。為了成為一個強大的母親，她獨力撫養孩子，也從未停止奮斗，在英國碩士畢業，在英國找到了工作……

出獄的男孩又震驚又感激，想擔負男人的責任。他是刑滿釋放犯，如何配得上她？他開始奮力地向上，當了一名公交司機，拼命工作，拒絕相親，一心一意地等待走近她的身邊……終于，2014年春，熙熙攘攘的上海灘見證了他們破鏡重圓的感動：他們分開成長的歲月，都有愛情不可或缺的——感恩、堅守、報答、責任與忠誠。

熱戀男友突然坐牢，瘋長的愛情如何戛然而止？

2004年9月底，上海理工大學軍工路校區的國慶聯歡會，主持人梅樂樂報完幕走下臺，忽然被音箱線絆住，一雙大手及時將她扶住，她才沒摔倒。梅樂樂一看，就是剛剛彈鋼琴的小伙子。他演奏時，到高潮部分就從鋼琴蓋上平視過來，不知是陶醉還是對她脈脈深情，讓梅樂樂心中慌亂。此刻，又迎上他熱烈的眼神，她甚至不舍得閃躲……捂著狂跳的胸口，她很驚惶：難道這就是一見鐘情？

梅樂樂是浦東梅園村人，從小父母離異，她跟著母親長大，2001年考入外語學院。她又清麗又活潑，不乏追求者，但從沒有對一個男孩怦然心動。可這個男生像一張大網遽然攥住她的心……

男生名叫趙曉明，上海錢橋人，也是2001年考入光電機械學院。兩人一見如故。

當晚，趙曉明送梅樂樂回宿舍。月光如水，經過一排桂樹，一朵鵝黃色的桂花打著旋兒飄在梅樂樂的頭發上。趙曉明伸手幫她摘掉。梅樂樂偏頭笑，伸出手：“送給我。”趙曉明不好意思：“這個見面禮也太小了。”“你還有更隆重的么？”“倒是挺重的，140斤的我……”梅樂樂咯咯笑著跑回宿舍。

愛情從此瘋長：趙曉明每天準時跑來找她，一起散步，一起在樹蔭下讀書，在琴房里練曲。沒課時，一起上圖書館去看書、聽演講。趙曉明經常在沙沙的翻書聲中癡癡地看著她。她在那片斑駁的光影中捧著英文原著用唇語默默地讀……

2005年初，臨近畢業，梅樂樂也實習了。兩人在實習單位旁租了一套小屋同居。每天早上趙曉明先坐公汽送梅樂樂，再回學校。早高峰擁擠，趙曉明像個斗士護著她往車上沖，搖搖晃晃的車上，他永遠小心翼翼地站在后面護住她……他們計劃著，畢業就結婚。趙曉明學鋼琴是在叔叔家給表弟當陪練，梅樂樂立志結婚的時候給他買一臺……

2005年4月2日，梅樂樂下班后回到小屋，左等右等不見趙曉明，半夜接到他哥們的電話——趙曉明打架被抓了！梅樂樂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趕到了錢橋派出所。原來趙曉明的父親有一間修車鋪，附近是菜攤，幾個菜販總把攤子擺在修車鋪門口，與趙父發生摩擦。當天又吵起來，趙曉明接到電話就從學校跑回來，叫上哥們和菜販打起來。混亂之中，對方的一人脾臟破裂、顱骨骨折，還沒脫離危險。梅樂樂的兩腿一軟：朝夕相處的男友竟然如此殘暴！

梅樂樂以淚洗面。不久她覺得身體不適，一查，她懷孕三個月了！醫生冷漠地問：“要不要？”梅樂樂一下慌了手腳。醫生告訴她：“不要就趁早。”梅樂樂的眼淚一瀉而下：小小的生命是無辜的啊！

梅樂樂一路打聽來到修車鋪，她深深地震驚了：鋪子已經被人砸開，洗劫一空。鋪子后面違建了一個小棚子是“家”，墻壁斑斑駁駁，貼著幾張趙曉明上學的獎狀……

趙曉明的父親高血壓發作住院了，受害者已經脫離危險，但家屬不斷鬧事，他的媽媽嚇得不敢回家。梅樂樂想起趙曉明掏錢買東西給自己從來毫不猶豫，心中再一次被刺痛了。

離開趙家，梅樂樂決心不再驚擾他們，硬著頭皮向媽媽求助。母親七竅生煙：未婚懷孕已經夠丟人了，女兒竟然要當未婚媽媽！而且，一個勞改犯父親不但無法分擔責任，還將可能讓孩子被別人譏笑辱罵！

梅樂樂低頭抽泣。她不是不知現實殘酷，但扼殺一個生命是她無法接受的事情。而且，雖然恨他，可她心底仍然殘存著美好的愛情，這個生命是這段美麗歲月的見證……媽媽心軟，終究拗不過女兒。

一片秋葉不懈的追求：成為一個強大的母親

2005年11月初，梅樂樂生下兒子，取名梅立天。她希望兒子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兒子出生后，母親又要照顧梅樂樂、又要照顧小天天，每天怨聲載道。梅樂樂也感愧疚，不得不準備另找依靠。2006年初她聯絡幾名同學，將自己的情況和盤托出，希望能幫自己介紹男友。同學們大為驚詫，熱心地答應下來。

幾次不靠譜的相親之后，梅樂樂認識了柳忠誠：大她20歲，教授，喪偶，女兒在讀高中，同意她不再生子的要求。但不知為何，兩人在一起吃飯、散步、聊天，梅樂樂覺得如同煎熬。閨蜜看出了她的猶豫，勸她：“你放不下愛情，就會過得更苦。”然而梅樂樂感覺一萬個不甘心，放聲大哭起來。

此后梅樂樂拒絕相親。2006年7月，梅樂樂聽說趙曉明因故意傷害罪獲刑7年。她忍住了沒去看他，在日志中寫道：我的堅強，與任何人無關。

然而，愛和恨能夠輕易放下嗎？

兒子半歲以后終于不再吵夜。但由于梅樂樂長達半年當中的睡眠一直維持在兩個小時醒一次，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一天中午天天睡了，梅樂樂靠在他身邊，恍惚中忽然感到趙曉明坐過來，深情撫摸著她的頭發，無語凝咽。梅樂樂知道自己半夢半醒，可那種感覺卻很真實。她痛苦地看著他，想怒吼他在沖動的那一刻為什么不想想她、想想對方的家人和孩子！可是她就像被掐住了一樣說不出一句話。過了一會兒完全醒來，她已經淚流滿面……

天天開始咿呀學語，蹣跚學步。2006年底她應聘到私企當翻譯，但母親身體不好，一個人帶天天非常吃力。母女倆準備找保姆的時候發現，她的收入甚至還沒有保姆那么多。堅持兩個月后，梅樂樂不得不辭職回家帶孩子。endprint

好在2007年初家中老宅拆遷，她們獲得一筆不菲的拆遷款。不甘當一輩子全職媽媽的梅樂樂決定出國深造。年底，梅樂樂通過托福，拿到英國伯明翰大學旅游商務管理專業碩士錄取通知書。2008年初她辦好簽證遠赴英國。兒子交給了媽媽和一個新找到的保姆帶著。在英國的梅樂樂打起精神，一心學習。

不料噩運再次來襲。2009年3月12日，她忽然接到小姨的電話，媽媽檢查出了肺癌晚期！

如同當頭棒喝，梅樂樂立即回國照顧母親。上海同濟醫院腫瘤科病房里，骨瘦如柴的母親梅遠清躺在白色被單下，塌陷的胸膛吃力地起伏，一雙手像朽木一樣。梅樂樂肝腸寸斷：自己執意生子才讓母親操心勞累了這么多年啊！她跪在床邊泣不成聲。她打電話給英國導師說明情況，暫停學業，留在上海照料母親，陪她走過了生命中最后五個月……

辦完母親的后事，梅樂樂悲傷欲絕。她向英國大使館申請兒子的簽證，帶著兒子赴英留學。

英國的公立幼兒園幾乎都是半天制，要么上午，要么下午，每次三小時，一周五次，全部免費。然而念公立幼兒園得排隊，從孩子二歲時開始排，一般在滿三歲后的九月才能入園。“全天”的私立幼兒園一個月起碼1500英鎊，梅樂樂無法承受。無奈，她租了一間房子，每天上課把兒子鎖在家里。為避免被鄰居發現報警，梅樂樂含淚叮囑兒子：“無論發生什么事，在家別發出聲音，不然媽媽就會被警察叔叔抓走。”孩子很懂事地點點頭……經常，想到兒子在家可憐的樣子，梅樂樂心都碎了，別的孩子這么大都在草坪上瘋跑，天天卻每天在家“坐牢”……

2012年初，梅樂樂修完學分，艱辛地獲得了碩士學位，又順利地應聘進入伯明翰一家展覽公司。兒子梅立天也終于排上公立幼兒園，雖然“入托”較晚，但一年后能直接進入公立小學就讀……梅樂樂數年的艱辛，似乎迎來了苦盡甘來的時刻。

我像雪花天上來，海歸女碩士破鏡重圓

2012年10月，梅樂樂被閨蜜邀請到同學QQ群中。一天她登錄QQ，無意中看到同學發消息說趙曉明已經減刑出獄，但他一直拒絕找對象，一直在尋找梅樂樂。她的心一下子抽緊了。

幾天后，梅樂樂的QQ號上出現系統消息：趙曉明申請加您為好友。看著那個略為滄桑的頭像，梅樂樂百感交集，顫抖著點擊了通過驗證。

趙曉明告訴梅樂樂，自己在監獄中從來沒有忘記過她，但不知道她懷孕生子的事。出獄后聽大學同學說她曾帶孩子去相親，掐時間一算，這個孩子應該是自己的。他感激涕零。不管現在她是結婚還是未婚，他都想償還欠她的一切。

然而現在毫無能力，他想找一份正式工作。事發后他連大學畢業證都沒拿到，找工作很艱難。幾經努力，他考了駕照，又托人幫忙，當了上海市申陸專線455路公交司機。

趙曉明依然每天晚上給梅樂樂留言，講述自己的心情和當天的事。梅樂樂克制著不予回復。兩地時差8小時，每天早上，梅樂樂都讀著他的留言開始一天的工作。11月底一天早上，梅樂樂忽然發現他沒留言了，不禁擔心：不會又和什么人發生什么沖突了吧？

第二天，趙曉明告訴她，昨天爸爸病了他去照顧爸爸沒有上網。現在國內能用智能手機上QQ，但太貴他舍不得買。他決定把所有的錢賠償給她和兒子。

梅樂樂冰封的心，一點一點地融化了。

2012年底，梅樂樂休假回到上海，偷偷地坐上了趙曉明開的公交車。梅樂樂遠遠看著他瘦瘦的肩膀，心中波濤翻滾。車子緩緩地駛出站臺，忽然一個母親推著嬰兒車瘋跑過來。趙曉明沖乘客大叫：“抓緊！”然后猛打方向盤撞向旁邊的大樹。好在有驚無險，僅僅是車身擦傷。趙曉明跳下車沖那個媽媽問：“嚇到沒？”他在路邊等交警和公司處理，一面道歉一面有條不紊地安排大家坐下趟車。梅樂樂隨人流涌出，突然感覺自己將他妖魔化了，他應該不是一個壞人。

晚上回到姨媽家，梅樂樂上網時忍不住問趙曉明：“你為什么打架？你有沒有想過后果？！”趙曉明告訴她，父親為了養家總是被人欺負，撿個塑料瓶都被人辱罵。他從小希望自己長大能保護爸爸。那天他的確太沖動，看到對方拿磚頭要去砸他爸爸的頭，他頓時血往上涌，揀起一塊磚頭把對方砸暈了……

這時趙曉明忽然發現QQ顯示梅樂樂在上海市，他大喜過望：“你在哪？我們見一面好嗎？”梅樂樂手忙腳亂地下了線。

一夜未眠。兒子從兩歲就開始追問誰是爸爸，她覺得應該解答兒子的疑惑了，這是兒子的權利。

第二天上午，梅樂樂將他們的故事全部告訴兒子，然后帶兒子從普安路站坐上他的公交車。到東陸新村，趙曉明忽然從反光鏡中發現了梅樂樂和兒子，激動得雙手顫抖。車一到站，趙曉明跑到梅樂樂跟前：“你們別下車，我一會兒就下班了……”看著他淚眼婆娑，梅樂樂強忍眼淚，輕輕牽著孩子，站在他身后。車子慢慢啟動，天天瞪著天真的大眼睛看爸爸，目光欣喜。梅樂樂有種時光流轉的錯覺，她想起圖書館里年輕的彼此，想起桂花飄落的晚上，想起他一個人在琴房彈那首《我像雪花天上來》……梅樂樂終于確信，雖然經歷了千辛萬苦，但這是她要的結果，她堅定不移地生下的孩子，是他們的每一天，是他們的鏈接。

中午12點半，趙曉明帶梅樂樂和天天去吃飯。他告訴梅樂樂，自從知道她生下孩子的一瞬間，他決定終身不娶，一輩子為她和孩子而活，不論她能不能接納他。梅樂樂的心被前所未有的溫馨包裹……

也就那一瞬間，梅樂樂決定了：辭去英國的工作，和趙曉明破鏡重圓。

聽到消息，很多同學流下了感動的淚水。歲月，滌蕩了多少感情，可梅樂樂和趙曉明這份真摯的愛情沉淀在生命的深處從未褪色，伴隨他們一起成長的，是無比艱辛的日子，但更是令人動容的感恩、堅守、報答、責任與忠誠！2013年3月底，他們各自的同學發起了一場同學聚會，紛紛為他們獻上祝福，趙曉明當眾失聲痛哭……

2013年5月，梅樂樂赴英國辦妥辭職手續，回到上海，應聘到上海機場集團財務部工作。趙曉明仍是一名普通公交司機。

2014年2月24日，兩人在上海市奉賢區民政局領取結婚證。他們住在梅樂樂家的還建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臺锃亮锃亮的新鋼琴。這是梅樂樂送給趙曉明的禮物。記者采訪時，趙曉明掀開鋼琴布，彈了一曲《我像雪花天上來》，到高潮部分，他的目光滑過了琴蓋，深情地凝視著梅樂樂。梅樂樂將天天抱在腿上，微笑著，感受著他在琴鍵上有力地敲出時光的力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