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兒兩個家，唯有愛前赴后繼

葉蕭+果慧

李鳳岐與女兒圓圓

揚州古城。鄰家父子為拯救一個小女孩，雙雙長眠于長江。喪夫喪子的恩人媽媽剎那間生不如死，泣血哀嚎。女孩的父母無以為報，決定將女兒過繼給恩人媽媽，讓女兒稚嫩的小手去縫補一顆破碎的心，他們與愛女親情相望卻不能相伴，忍受著煉獄般的痛。

誰料女孩的親生父親也不幸離世，親媽也成了失孤的海燕，在驚濤中苦苦掙扎。此時，歸于平靜的恩人媽媽將養(yǎng)女還來安慰親媽，她要讓女兒的小手牽著媽媽的手走出驚濤駭浪！

兩家的苦難此起彼伏，唯有大義和愛前赴后繼，托起小女孩美好的未來——

忍痛把女兒送進恩人家，她成了兩位媽媽的生命慰藉

1992年6月1日兒童節(jié)，李鳳岐帶著女兒圓圓，和郭順霞一家相約去南通狼山旅游景區(qū)游玩。李鳳岐和丈夫侯國秉在揚州瓊花集團工作。郭順霞和丈夫邢康健在揚州汽車電機廠工作，兒子邢子華比圓圓大4歲。兩家是鄰居，李鳳岐和郭順霞情同姐妹。

當天，五個人從狼山景區(qū)出來后，又去江邊垂釣。5歲的圓圓和子華則在江邊嬉戲，圓圓不小心滑入深水區(qū)，子華哭喊：“爸爸，妹妹掉水里了。”邊喊邊往水里跑，要去救妹妹，結(jié)果瞬間不見了。邢康健跳進水里，先將圓圓救上岸，又重回水里找兒子，這一去再沒回來。

郭順霞眼看著慘劇發(fā)生，當場暈厥過去，李鳳岐掐她人中，游客也來幫忙。李鳳岐打110報警，警方緊急請社會打撈船幫忙打撈，但猶如大海撈針，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郭順霞回揚州后，幾次哭著要割腕自殺，都被李鳳岐及時阻止，醫(yī)生診斷郭順霞為輕度精神失常。

當時，李鳳岐和丈夫出于感激和愧疚，曾去揚州市見義勇為基金會，想為邢家父子申請“見義勇為”稱號，也給郭順霞一份安慰，但最終沒有申請下來。

看到郭順霞一天天這么痛苦和憔悴，李鳳岐夫婦的心都碎了。經(jīng)過商量，他們決定讓女兒圓圓認郭順霞做“干媽”，讓女兒陪伴郭順霞，與她一起生活。

一天晚上，李鳳岐拉過女兒的手，哽咽著說：“圓圓，邢伯伯和子華哥哥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和你爸想讓你認郭阿姨當干媽，你去跟干媽住在一起……”圓圓哭了：“媽，那我還能回家嗎？”李鳳岐摟住女兒：“能回！”郭順霞與李鳳岐都居住在揚州彩弘巷，第二天，李鳳岐把女兒送進郭家，給郭順霞磕了個頭，叫了一聲“干媽”。郭順霞淚眼迷蒙：“我有女兒了……”

但圓圓畢竟太小了，時刻想著回家。郭順霞失去耐心，將她送了回來。李鳳岐夫婦想把圓圓過繼給郭順霞。郭順霞堅決阻止了，因為他們也只有一個女兒。李鳳岐夫婦考慮再三，還是將圓圓送進郭家寄養(yǎng)，每月提供女兒的基本生活費，并經(jīng)常送去米面飯菜。為減少女兒依戀，他們把家里房子出租，忍痛搬到3公里外的出租房。從此，郭順霞再也沒對圓圓吼叫，更不忍打她。她每天為圓圓煮好早飯。吃完飯，她送女兒去上幼兒園。傍晚放學時，她提前趕到校門口。有“女兒”的陪伴，郭順霞情緒穩(wěn)定下來，圓圓也終于適應了新媽媽的愛。

侯國秉患有先心病，自從圓圓跟郭順霞一起生活后，因思女心切，先心病反復發(fā)作。

1995年秋，擔心入冬后圓圓著涼，侯國秉專門到國慶路上的老裁縫店定做了一件棉襖。10月20日，因為想女兒實在受不了，他想去見圓圓，被李鳳岐苦苦阻攔。侯國秉心里很憋悶，加上思女心切，去取為女兒定做的棉襖途中，因突發(fā)腦梗，倒在了路上。待路人發(fā)現(xiàn)后將他送進醫(yī)院，經(jīng)搶救無效去世。

李鳳岐悲痛欲絕。得知消息，郭順霞趕緊將圓圓帶過來，圓圓痛哭著叫著“爸爸”，撕心裂肺。郭順霞感同身受李鳳岐失去親人的絕望和孤苦，又把圓圓送回李鳳岐身邊。李鳳岐把希望都寄托在女兒身上。她為圓圓織毛衣，在毛衣上織上“媽媽愛你”的圖樣。

與親生女兒團聚，也讓李鳳岐逐漸走出悲傷，但郭順霞重新跌入痛苦和失落中。半年后，李鳳岐果斷地又重新把女兒“歸還”給郭順霞，因為這是她和丈夫當初共同的決定。圓圓很懂事，她知道自己有兩個媽媽，像“小天使”一樣在兩個孤苦的媽媽之間飛來飛去。

生命劫難擋不住大義，兩位媽媽泣血共澆女兒花

1996年，經(jīng)人介紹，李鳳岐結(jié)識了在揚州環(huán)球商場工作的李強順。此時，李強順和前妻已離異兩年，帶著13歲的兒子李濤一起生活。李鳳岐和他在相處一年后嫁給了李強順。李強順患有肺氣腫，靠藥物控制病情。1998年6月，李強順因前妻上門鬧事，過度生氣導致肺氣腫發(fā)作，肺呼吸衰竭。他臨終時把兒子李濤托付給李鳳岐……

李鳳岐把在梅嶺讀中學的李濤當親子培養(yǎng)。為給圓圓提供好的教育條件，郭順霞利用積蓄和私人關(guān)系，承包揚州市開發(fā)區(qū)的綠化。而李鳳岐工余去餐館洗餐具;周末去醫(yī)院做護工，賺錢養(yǎng)繼子，補貼女兒。

2001年3月15日，郭順霞從工作的揚州汽車電機廠辦完事，轉(zhuǎn)道去安徽天長服裝廠，準備收購一些碎布條回來做拖把賣，途中遇車禍，不幸被摩托車撞飛，肇事者當場逃逸，她被送到蘇北人民醫(yī)院搶救，雖脫離生命危險，但雙腿再也站不起來。得知消息，李鳳岐趕緊過來照料她。郭順霞車禍后做了肝腎修補手術(shù)，還在肝腎隱窩那里做了引流管，一直被疼痛折磨著，還患有重度冠心病，漸漸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幾次尋死。圓圓哭著以性命相威脅：“媽媽，你若是尋死，我也不想活了?！惫樝甲罱K打消了尋死念頭。

為了方便照顧郭順霞，李鳳岐帶著繼子搬回彩弘巷的房子，兩家僅相距十幾米。李鳳岐還專門為郭順霞買了一輛輪椅車。每天，她出去工作，圓圓要去上學時，郭順霞就會主動控制好飲水進食，避開大小便。同時，李鳳岐也會把吃的喝的都備在床頭，方便她取拿。李鳳岐還到揚州電子器材商城買了一套遙控門鈴，將遙控摁鈕安裝在郭順霞床頭，把另一個遙控接收器安裝在一位退休女鄰居家的窗戶里，一旦需緊急求助，郭順霞按門鈴，鄰居大媽聽到鈴聲就趕過來幫忙，必要時鄰居大媽就打李鳳岐的手機。車禍導致郭順霞留下很多后遺癥，要常就醫(yī)復診。天不冷時，李鳳岐和女兒合力先將折疊輪椅車貼在床邊，有時也請街坊幫忙，將郭順霞從床上挪到輪椅車上，送她就醫(yī)，這樣可以省錢;天冷時，李鳳岐就租面包車，將郭順霞搬到車上。

郭順霞很多醫(yī)藥費不能報銷。女兒和養(yǎng)子讀書，都需要很多錢，李鳳岐和郭順霞的退休金和打工收入杯水車薪。后來，迫于拮據(jù)的現(xiàn)狀，李鳳岐和郭順霞商量好后，以21萬的價格將自己的那套不足70平米的房賣了，帶著繼子住進郭家。賣房子前，她花8千元，請人在郭順霞3米高平房頂上加蓋了一層20平米的樓房，給李濤居住。雖然房內(nèi)夏熱冬寒，但懂事的李濤從不抱怨。樓下，一個臥室給郭順霞住，客廳用一個大衣柜擋起來，再用簾子拉起來，隔成兩個臥室，李鳳岐和圓圓各住一間。

常年躺在床上的郭順霞，身上堆積了厚厚的脂肪，體重達200斤。李鳳岐每天都要幫她擦洗身體，并按摩翻身防褥瘡，每次都累得渾身汗透。兩個孩子很懂事，放學回家一起幫她，李鳳岐又怕影響了孩子們學習，2002年，她辦了病退，在京華城速食中餐廳找了一份清潔員工作?？紤]到她的情況，經(jīng)理對她的考核為每天清掃三次，晚8點就可以下班，一個月可領(lǐng)取600元。每天做完清潔后，她又趕往一家打印店印油漆廣告牌。寒風刺骨，李鳳岐臉上滿是凍瘡……

李鳳岐常累得腰直不起來。一次，她一個跟頭栽下去，臉著地，鼻血瞬間涌了出來。侯圓圓看在眼里，哭著說：“媽媽，你不要再這么辛苦！”李鳳岐含淚笑著：“為了你們，媽媽再苦再累也值得?！?/p>

病床上的郭順霞看不過去，一再要求李鳳岐給她找些自己能幫上忙的零活。李鳳岐打聽到鄰村有家紙盒廠專做信封之類的小物件，10個一分錢。她就每次抽空騎車過去領(lǐng)回來一些，并陪著靠在床頭的郭順霞一起做。郭順霞生病后，因為常年躺在床上，視力漸漸退化。做信封是個需要耐心的活，尤其眼睛要極為關(guān)注，但是郭順霞根本不能長時間盯著一個東西看。工作時間一長，她就會不住地流眼淚。

為了多賺錢，李鳳岐還幫人做布鞋，一雙鞋算上做工費會有60元。針線活漸漸練靈活后，李鳳岐又外出尋找做十字繡的活兒。一幅繡畫可以賣到100多元錢。就這樣，兩個媽媽同心協(xié)力，一個月也能賺到2000多塊錢。

侯圓圓和李濤體諒兩位媽媽的辛苦，他們課余時間勤工儉學，每月能賺100多元。此外，兩個孩子每天放學還撿廢品賣，幫媽媽分擔經(jīng)濟壓力。雖然生活辛苦，但孩子們學習非?？炭?，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2003年夏，李濤考入南京大學建筑設(shè)計專業(yè)。他靠做家教和插花設(shè)計，解決學費，還幫圓圓攢學費。

2006年秋，郭順霞病重。想到此前李鳳岐為給她治病，賣掉了自己的房子，還把女兒寄養(yǎng)給她陪伴多年，出于報恩，郭順霞請來李鳳岐原單位瓊花集團經(jīng)管辦主任從莉莉作為公證人，立了一份遺囑：“現(xiàn)對我所有的財產(chǎn)作如下處理：房產(chǎn)和家中一切由女兒侯圓圓繼承，且她是唯一合法繼承人，遺囑由侯圓圓執(zhí)行。

2008年，侯圓圓備戰(zhàn)高考，李鳳岐日夜陪在女兒身邊，幫她趕蚊子，做夜宵。侯圓圓心疼地說：“媽，你休息吧?！崩铠P岐笑道：“媽媽照顧女兒天經(jīng)地義啊?！惫樝家矊ε畠汉荜P(guān)心，每天千叮嚀萬囑咐。

侯圓圓高考文科考了684分，完全可以填報北大，但她卻毅然選擇了揚州大學文學系。她說：“我走遠了，想回來看兩個媽媽就難了，郭媽媽最近身體又不好，也需要我照顧?！眱晌粙寢尭袆拥弥绷鳒I。

世界名校的碩士女兒，兩位媽媽的希望和告慰

2008年秋，侯圓圓進入揚州大學。李濤成為南大研究生，同年他們一直勤工儉學，緩解家里經(jīng)濟壓力。李濤后在南京開設(shè)“董小姐之家”連鎖花藝商行，經(jīng)濟條件大為改善。

讀大學后，圓圓一有空就回家照顧媽媽們。因為郭媽媽患有糖尿病，額頭三叉神經(jīng)一般到夜晚就會發(fā)痛。圓圓輾轉(zhuǎn)從一位老中醫(yī)那里得到偏方，用紅花泡熱水浸透毛巾，然后再敷在痛處，就可以緩解疼痛。于是，圓圓從中藥店買來紅花不停地加熱煮水給媽媽敷頭。經(jīng)半年治療，郭媽媽的神經(jīng)痛竟奇跡般緩解了。

只要在家，圓圓都要給郭媽媽按摩，和親媽一起給她翻身洗澡。看到親媽累了，她也撒著嬌幫她按摩。兩個媽媽總說她是個懂事的小天使：“圓圓大了，懂事了，是我們這當媽的福氣??！”李濤在家時，也和圓圓一起多給郭媽媽翻幾次身，以減少褥瘡發(fā)病率。

2011年下半年，在哥哥鼓勵下，侯圓圓向英國帝國理工大學的碩士研究生發(fā)起沖擊。在朝夕相處中，李濤早已愛上了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妹妹。圓圓也喜歡李濤，兩人戀愛了。起初，他們都向媽媽們隱瞞著戀情。2012年6月，侯圓圓因成績優(yōu)異，被英國帝國理工大學錄取為碩士研究生，并申請到了全額獎學金?？伤齾s擔心郭媽媽病情越來越嚴重，有點不想去。李鳳岐讓她放心去留學，郭順霞也支持她去。李鳳岐還拿出10萬元積蓄交給女兒做生活費。

圓圓走后，郭順霞的冠心病和創(chuàng)傷后遺癥惡化了。2013年1月，臨近新年，郭順霞拉住李鳳岐的手說：“女兒也大了，我想趁活著，能看到她結(jié)婚……”當晚，李鳳岐當著郭順霞的面給女兒打電話，詢問她婚戀的事。電話那頭的侯圓圓慢吞吞地說：“我早就和李濤戀愛了，怕你們不同意，一直沒敢說……”

2013年8月，侯圓圓回國，9月10日，在兩位媽媽的張羅下，她和李濤在揚州舉辦了婚禮，郭順霞坐輪椅出席。因沒有父親，李鳳岐代表新郎家長，郭順霞則代表新娘的家長。在李濤向二老敬茶時，李鳳岐語重心長地說：“媽媽希望你們幸福到老?！惫樝计铺旎牡睾攘藥妆t酒，激動地說：“我能看到你們幸福就滿足了?！?/p>

婚后，李濤在揚州解放橋花園小區(qū)買了一套大房子，把兩個媽媽接到一起生活。10月，侯圓圓順利完成碩士畢業(yè)論文設(shè)計。為繼續(xù)攻讀博士，在媽媽們和李濤的支持下，她決定繼續(xù)留在英國，在英國倫敦廣電集團協(xié)助做節(jié)目制作，以積累生活費和學雜費。

12月，郭順霞已到最后的日子。車禍手術(shù)后，她肝腎一直不好，還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壓。在最后幾年中，李鳳岐雖盡心服侍，但因抵抗力減弱，她患上褥瘡，導致全身器官衰竭，需打強心針維持生命。李鳳岐打電話告訴女兒，侯圓圓立刻請假回國。郭順霞囑咐女兒女婿：“我走后，幫我照顧好鳳岐媽媽……”

2014年1月17日，郭順霞吃飯時死于心臟猝死。按她的生前遺愿，李鳳岐把她的骨灰葬在農(nóng)村老家。

2014年3月，侯圓圓重返英國繼續(xù)為學業(yè)拼搏。而李鳳岐則到位于揚州興揚苑花園小區(qū)的親戚家?guī)椭鷰殞毊敱Ｄ?，每個月也有一些微薄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