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是春日遲遲,我卻看到別樣風景。那原野上的風悄悄吹醒地里的莊稼,河里的冰凍偷偷融化,孩子在草地上撒野時褲腿上不知怎的就綠了一塊。其實,春天來得并不緩慢,只是它天生是個躲貓貓的高手,它動作緩慢然而心思縝密,它有遠見卻不招搖,它在積蓄力量,在思考中一步步醞釀著繁花競放的勝景。
春光入畫,這畫讓人輕易想起吳冠中的“水墨江南”系列作品。線條柔和,像被姑娘纖細的手撥弄過的柳條,而色彩,則有一種農家的艷與歡喜。黑白輪廓里,那些有生命的人和物雖是星星點點的彩色,卻掩不住滿面的喜氣——是孩童在走親戚的路上雀躍不已的歡喜,微風吹吹,小曲哼哼,一顆小小的心早已順著水流飛到了滿院花香的外婆家。
人說,春色滿園比不上詩人的妙筆生花。我卻不盡信。不喜李太白的“春風柳上歸”,只因它太無力,且有詩人不得已的隱衷;不喜韓昌黎的“草色遙看近卻無”,春色根本不適合遠觀,她就像鄰里的小家碧玉,一顰一笑盡顯風情;不喜易安居士的“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愁緒太深,濕氣太重,年少的心哪堪負累?我以為,真正懂得欣賞春色的人,需有幾分癡,他能自枝頭的嫩芽里讀出幽情幾許,他能從雨夜落花里品到沉醉與憐惜,他能從病痛中了悟春光的短暫與恒久。而以上那些詩詞,不是真的不好,只是詩人無心賞春,一心傷春罷了。此際,我幻想著用軟毫蘸牧之的墨,描繪童年鄉村春天的菜園子,那里灑滿我無憂的笑聲和貪玩的腳步,身旁的蔬菜自顧自地生長,露珠與陽光落在我的眼睫毛上,在燕子低飛的時刻里,一朵花悄然開放,而我,只是歡喜,在滿眼春光里,我與這園子交織成了一首絕句。
春天還是一個充滿儀式感的季節,譬如說踏青。擇一個暖陽天,親朋數人去郊外悠悠然走一趟,就能嗅到春的訊息。你聞一聞,那桃花李花漸次綻放,置身其中,如同一個美好故事的開端,還有,那林間的鳥雀,一身的伶俐與忙碌——不只是春早人勤,它們也是春光里的勞動標兵。你聽一聽,那山澗的溪流,相互追逐著一路前行,充滿秩序又彰顯個性,沒有一處聲響是重復的,它們拒絕平庸,立志要匯聚海洋。你看一看,遠處的田地里,農人整地播種的聲音若隱若現地傳過來,布谷鳥的叫聲充滿了節奏感,孩子們的風箏飛上了天……
儀式過后,我們依舊要回到內心世界。在那里,我們開始記錄春的每一個姿態和每一縷氣息。因為懂得,所以格外珍視這大好春光。于是,靜靜地端坐窗前開始一段紙上航行。微風伴暖陽,蝴蝶落花蕊,滿目清新事,不帶喜與憂。無限春光好讀書,讀童年的純真、少年的無憂、青年的進取、中年的沉穩、老年的從容。賞春光,讀閑書,這是何等的福德與境界。
如若說四季是一本線裝的大書,那么,春天必然是文字雋永的序言。以藝術形式對應四季,春天就是一幅畫、一首田園詩,它開啟人世的好心情,編織生命的真歡喜。這是我所鐘愛的春——輕快的調子里有幾分念舊,深情款款的姿態里流淌著滿滿的煙火氣。
(插 圖: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