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其實一直在做東西,對我來說就是不斷地去做,其實我覺得手作也好,還是文化傳承也好,一定都是依賴時間的積累,我覺得只要肯花時間沉淀,沒有什么達不到。
張凡(首飾藝術家/中央美術學院設計系老師)
采訪時間:2014年10月22日
采訪地點:中央美術學院設計大樓
最近張凡的展覽“好金主義”在建外樓下畫廊展出。作為80后首飾藝術家,張凡在十年的當代首飾創(chuàng)作實踐中,從未偏離過對中國傳統(tǒng)首飾尤其宮廷首飾文化的探究,并毫不遲疑的大膽進行著獨具當代意味的嘗試。“好金主義”既是張凡的個人選擇,也為我們能夠親近中國藝術首飾,提供了一個的確稱得上是“Good as Gold”的好選項。
跟張凡約在了一個PM值爆表的深秋下午。她去買咖啡,讓我去占座,笑著說,“我怕一會就沒地兒了。”一句話把我?guī)Щ氐叫@時光。她不太像個老師,混在學生圈里的確看不出來,可能和她一直單純地堅持著設計有很大的關系。她說,“從我學首飾設計開始,今年是第11個年頭,對于這個展覽來說,我覺得11年不能算是總結,算一次作業(yè),就是一個階段,接著還是這么往下走。”
從服裝設計到首飾設計,從喜歡配飾到設計配飾,從嘗試各種材料到執(zhí)著于金,她一路走來都跟隨了自己的意愿,堅定了就去拜師學藝,沒有搖擺,沒有迷惘,只是笑著,“我覺得我挺喜歡。”
我想每一個人都應該如此,執(zhí)著于夢想,專注于過程,靜等風來。
作為一個80后設計師,你對傳統(tǒng)文化的熟稔讓我驚訝。
我從小就對傳統(tǒng)的東西很感興趣,比如小時候喜歡看電視劇《紅樓夢》,上小學的時候就喜歡在紙上畫各種古裝小人,收藏很多小人書、古裝故事什么的。后來大了一點,在少年宮學畫畫,老師就老帶我們到故宮畫亭臺樓閣,開始慢慢接觸一些傳統(tǒng)文化的知識。 我不知道為什么就很喜歡,會覺得傳統(tǒng)的東西特別耐看。
您最初學的是服裝設計專業(yè),后來對首飾與飾品的專業(yè)轉化是自然而然么?
我當時去學習首飾設計是因為我做服裝設計的時候很喜歡做配飾,而且我喜歡用不同的材料做,不太喜歡僅僅用面料做。在這個過程中,我無意間看到滕菲老師的一本書,介紹了她在德國做的一些材料性質的作品,以及國外做裝置和運用材料的藝術家。然后我就聯(lián)系了她,成了她第一屆研究生,基于我曾是學服裝設計的,研究方向就定在了首飾與飾品方向。
一次無意中見到琺瑯,覺得特別喜歡,就找老師學習琺瑯,學習的時候會去故宮看琺瑯表、琺瑯器,就發(fā)現(xiàn)了花絲和細金,覺得那些鳳冠、頭冠都特別有意思,決定開始嘗試這種技術。當時我的畢業(yè)論文題目叫《中國古代金銀細金工藝的演進和創(chuàng)生》,演進就是往前怎么走,創(chuàng)生就是我們怎么能發(fā)現(xiàn)一些新的東西。那時候看了很多關于傳統(tǒng)的書,包括沈從文的一些書,我記得有一句話特別有意思,“其實古代的東西,那些瓶瓶罐罐放在博物館里已經(jīng)夠好,就是你沒有必要再去創(chuàng)造那些東西,因為它已經(jīng)達到極致了。”所以我覺得現(xiàn)代人需要有新的東西。
你感興趣的材料都是比較傳統(tǒng)的嗎?
對,除了材料,還有文化。我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對傳統(tǒng)文化的理解特別簡單,雖然傳媒、電影、文藝作品有一些介紹,但這些其實不是一種很好的傳達方式。在文化上自信是很重要的,首先要對中國文化有底,我覺得現(xiàn)在大家對自己的東西心里是沒有底的,所以身在國外,或者想自己搞點創(chuàng)作的時候,就會缺乏一點自信。
你后來去國外的時候也是學習的比較傳統(tǒng)的工藝,找到了自信?
如果就文化來說,國內外還是有一些差別的,但是就工藝來說都有相似的地方。中國文化在唐代以前就已經(jīng)開始中西交流了,中國傳統(tǒng)的工藝和西方之間的交融也非常多了。我們是有這個基礎的。所以我作為訪問學者去國外的時候是學習當?shù)氐氖罪椆に嚕乙恢庇X得一種手藝、一種藝術能在一個地方長起來是有根源的。
去挪威學習的是挪威傳統(tǒng)的銀器鍛造,其實之前在中國的北京、云南我也接觸過一些銀器鍛造的師傅,簡單的學習過,當時覺得很難,因為他們沒有什么方法教給你,就是敲,你也不知道要敲到什么程度,什么是敲得行或者不行,敲多長時間也不知道,就是憑經(jīng)驗憑感覺。但是挪威的師傅就能準確的告訴你用多厚的銀片敲多少下,然后淬幾次火,最后能出現(xiàn)什么樣的效果,我跟著他學了3個星期就可以自己做好多東西了。這個也讓我理解了為什么西方工藝技法傳承得那么好,因為它有一個完整的理論系統(tǒng),中國人的東西是都靠人傳人,口口相傳,人斷了東西就斷了,傳不下去。那個時候我也在想中國傳統(tǒng)的東西是不是也可以找一種能落在紙上的規(guī)律。
但是,回國之后,一次我碰到了一個收藏家,聊起這個事情,他說中國的東西高級就高級在這兒,它不確定,它不好復制,它就是跟人走,比如說哪個時期哪個地方出產(chǎn)了一批東西,此后就再也沒有了,那可能就是那幾個人或者那一個人做的,他的藝術感覺是無法復制的。
這也是我剛才想表達的,在中國對待文化一定要自信。
這次你的展覽分三個系列,貼金、細金、金石,這三個系列上的工藝分別有什么差異呢?
這三個工藝其實都是很不一樣的。比如貼金系列,金就是金箔,我直接在南京金箔廠訂的金箔,跟那邊的師傅學了貼金箔的技術,回北京跟做漆藝的藝術家探討,因為他們中有日本留學回來的,也接觸了日本的金箔技術,綜合后我自己想一些辦法,找到自己想表達的點,再自己把它制作完整的。像細金、 金石系列都是中國傳統(tǒng)的技藝花絲,就是把金熔化,然后拉成絲,最后再編制,這本就是完整的過程。
你是怎么想到只采用金這個媒介的呢?
這個主要是因為本次我展覽的策展人蔣岳紅老師。她自己本身是個特別樸素的人,就因為我總跟她講我的工藝我的自信我的好惡,她才覺得我的藝術觀念很有意思。策展的時候,她覺得細金在我作品生涯中的存在很重要的意義,不過雖然我大部分作品是細金,但是展覽不應該單一突出這一面。貼金系列是我為展覽特別做的,開始只是想用貼金的方式來做一些首飾,后來就把生活中的一些東西,比如說一些石頭,沒用的小玩具,廢棄的杯墊什么的都找出來貼。這個感覺就像是給人“貼金”一樣,比如說一個普通的人因為一個特別的頭銜就被人認為很特別了。所以我覺得很有意思,金這個材料本身已經(jīng)成為很穩(wěn)定的等價物,它決定了另一件東西的價值,你要重視它。
你的作品的誕生需要哪些步驟呢?
首先我會先有一個想法,然后制作和設計草圖基本上是同時進行的。一般要先對材料做實驗,在實驗中發(fā)現(xiàn)一些效果,然后再畫一些草圖,去做模型。從草圖到最后完成的作品,也會有很多不同,尤其在制作的過程當中,這也是為什么我對“手作”特別感興趣,它是不確定的,一些偶然的效果也會非常有意思,你的想法也會在做的過程當中慢慢發(fā)生轉變,作品也會在這個過程中不停地變化,制作完成之后,又因為被人不停的使用,產(chǎn)生新的變化,我覺得它有意思就有意思在這兒。
看你的展覽作品大部分是會接受定制的,那你說的這種不確定性決定了每個人拿到的定制是獨一無二的,定制一件的周期大概多久呢?
對。每個人拿到的都不太一樣。普通的作品大概是30天,然后有一些比較復雜的,像金石系列可能要60天或者小半年。
手工制作代表的是一種品質,也意味著時間和精力上的成本付出。我也一直在嘗試怎么能控制成本,讓更多的人享受手工制品。所以在我的作品系列里面有一部分是用銅鎦金完成的,它的制作方法有一些步驟是可以復制的,但每個又不一樣,于是制作時間縮短了,成本也就降低了。我希望我的作品不是為少數(shù)人服務的,而是為更多的人,只要是喜歡我作品的人,就可以為他服務。 我自己更傾向于首飾跟人之間的關系,人一定要戴上,跟人有交流、有關系才會更有意義。
你一定不缺時尚品牌的覬覦。
這幾年一直都會有不同的品牌來找我, 包括有比較好的國外品牌,也都有提到過合作,但是我自己一直覺得合作這種事情主要在于它能不能給我自由度,我不希望成為給別人加工東西或者做命題限制的設計,因為我覺得還是需要時間才能把自己的概念表達好。
所以我猜你會有自己的品牌。
是這樣的,一個以我名字為標識的品牌,F(xiàn)ANN ZHANG,我自己是把它分成兩個想法,一個想法是我覺得我的藝術品部分,我希望它是自由的,作為藝術家創(chuàng)作來說,能夠把想的東西做出來,這個過程是很享受的。另一個想法是,創(chuàng)立一個品牌為特定的人群服務,即便不全部是我的想法,但我的作品和佩戴它的人達到了共識,我也會很滿足。所以我現(xiàn)在把自己拆成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我自己創(chuàng)作的部分,我會不斷探索新工藝,并深入到我的作品中,另外一方面是管理自己的品牌,有小批量手工產(chǎn)品。
如何推進這都不太容易的兩個方面?
我其實一直在做東西,對我來說就是不斷地去做,其實我覺得手作也好,還是文化傳承也好,一定都是依賴時間的積累,我覺得只要肯花時間沉淀,沒有什么達不到。
今年是我從學首飾開始的第11年, 對于這個展覽來說, 我覺得11年不能算是總結,就是算一次作業(yè),就是一個階段,接著還是這么往下走,不存在顛覆、突破,或者好高騖遠,其實就是做的過程當中不斷地自然而然地變化,就像一棵植物,安靜,但是不斷生長。
這次作業(yè)(展覽)給你帶來了什么?
印象最深的是策展人跟我說的一句話,她覺得我應該接受一些驚喜。
比如說展覽的那幾面墻,紅色的墻、金色的墻和藍色的墻,這是策展人的主意,對于我來說還是有一些挑戰(zhàn)的。比如說一開始我特別不愿意刷一面金色的墻,先入為主地認為我的作品放在上面會顯得品質不好,一大堆擔心,但是試完以后大家都覺得很神奇,完全不是預想的模樣,就接受得欣然。所以我就覺得其實在做這個展覽的過程當中,包括有觀眾來參觀,他們對作品的一些反饋,一些感受,都讓我覺得不斷地有驚喜有碰撞,所以對我來說最深的感覺,就是開放一個窗口,然后就能不斷地接受到驚喜,就會獲得更多的東西。這就像一個人經(jīng)常告訴自己不應該這樣不應該那樣,但也許有個機緣他就無畏地決定了去做一件原本畏手畏腳的事情,就這么著了,哪有那么多應該或者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