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些作品也表現出“電影性”的特點,一幕幕場景似乎在訴說著一個個神秘的故事,誘惑著觀眾去遐想、去猜測,隱藏在畫面背后的種種可能性。
如果給來自比利時的視覺藝術家漢斯·歐普·德·貝克(Hans Op de Beeck)的作品貼一個標簽的話,那這個詞肯定非“孤獨”莫屬。雖然漢斯的作品多種多樣,包括了繪畫、攝影、動畫、雕塑、大型裝置、短篇小說、舞臺設計等等各種形式,表現內容也繁雜不一,但是貫穿作品始終,永恒不變的是漢斯所特有的那種獨一無二深入骨髓的孤獨。
時隔5年,比利時視覺藝術家漢斯·歐普·德·貝克又一次在北京798常青畫廊舉行個展。此次個展以“夜畫”(The Night Time Drawings)為題,名稱來自于漢斯這次新創作的一系列水彩畫。在這些作品中無論是壯闊浩瀚的星空,還是波濤涌動的海洋,無論是空無一人的龐大都市,還是有著美麗紋身的女人體,都無一例外地只見黑白。這些純黑白的圖像猶如“黑色電影”(Film Noir,一般具有基調憂郁、情緒悲觀的特點)中的一幕幕場景,寂靜無聲的散發著神秘的氣息。常青畫廊展廳內部也被陳設成打印室的樣子,黑色的沙發,灰色的墻壁,連地面上鋪的地毯也是灰色的。畫中的灰顏色蔓延出來,充滿了整個展廳,當觀眾置身其中時,也仿佛被這灰色所緊緊包圍,更加不可抵擋的是,畫中所充盈的孤獨感也隨之浸染了觀眾的心。
與09年漢斯在常青畫廊舉辦的首展也是在中國舉辦的首展《默演》(Staging Silence)相比,此次展覽的作品內容更加豐富。《默演》的作品都與舞臺場景相關,《夜畫》的作品內容則延伸至神秘莫測的風景、龐大的后現代大都市和各種不知名的人物。而無論是從構圖還是從光影來看,這些作品也表現出“電影性”的特點,一幕幕場景似乎在訴說著一個個神秘的故事,誘惑著觀眾去遐想、去猜測,隱藏在畫面背后的種種可能性。
漢斯·歐普·德·貝克說道,自己會在所有的人都下班離開后,于夜間獨自在工作室里創作這些水彩畫。難怪觀眾會從這些作品中察覺到它們在創作過程中所浸染的夜晚的氣氛與寂寞。在現代生活中的人們習慣了光怪陸離層出不窮的新事物,習慣了大腦和身體都如機器零件般飛速運轉,習慣了人與人之間的越來越密切的親熱與寒暄,少有人會停下腳步,也少有人會喜歡獨處的寂寥,而藝術家漢斯絕非此類。他于夜間一個人在工作室里創作,反思著我們這個龐大的復雜的社會。他認為,“人類是一種憑著自己的臆想來設計周遭環境并以悲喜劇的方式生活其中的生物”。命運千變萬化,但終究會抵達死亡,而我們存在的意義究竟為何物?對于這個問題的思考,漢斯沒有說出他得到的答案。但是,他的作品卻清清楚楚的告訴我們,當漢斯思考這個問題時所體會到的蒼涼寂寞。
漢斯新創作的影片《夜間》(Night Time)被單獨投射在水彩畫展廳右側的一個房間里。當觀眾赤腳進入的時候,輕緩的音樂聲響起,像是層層涌來的海浪,又像是夢中的囈語。一支蠟燭亮起來,燭光輕輕搖曳,窗外的星星,房間內陳設的家具一件件清晰起來,故事開始緩緩講述。畫面一幕幕切換,有星空下涌動著浪花的海洋,有空無一人的林間小路,有拖著美麗羽翼的孔雀,有龐大的燈火璀璨的城市,也有熄滅了燈光的旋轉木馬,還有不知名的人的臉,臉上的皺紋或雀斑清晰可見……光影轉換間,觀眾跟隨著畫面,或許驚奇,或許思索,或許只是簡單的欣賞畫面什么都不去想,但當影片的末尾又回到開始的那個房間,一樣的窗外的星光,一樣的房間內陳設的家具,而亮著的蠟燭緩緩熄滅了,畫幕上出現了END的字樣,音樂聲也停止了。觀眾又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漢斯心中的孤獨。這種多愁善感的情愫慢慢的嚙咬著觀眾的內心,如灰色一樣冰冷的讓人想逃離,而這種憂傷卻又是寧靜的溫情脈脈的,讓人寧愿沉溺其中而忘卻了逃離。
作品《手勢》(Gesture)是一組裝置在墻上的石膏雕塑,同樣是陳設在灰色的展廳中。不得不說,常青畫廊在這次的展覽中將灰色用到了極致。手臂如真人一樣大小,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的感覺,而這些手臂所做的動作也是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一只手拿著盛放幾顆藍莓的盤子,一只手在鎮定地寫作,一只手輕輕的放在你的肩上,兩只手捧著一種無名的東西,兩只手拿著一封信在讀……或許,每個人都熟悉這些手勢,每個人也都有著對這些手勢的不同解讀,而不可否認的是,這些簡單的動作中蘊含著豐厚的溫暖的感情,對于我們每個人都是莫大的慰藉。漢斯·歐普·德·貝克堅信這些手勢雖然微不足道,卻擁有著無比巨大的力量,對于龐大世界中渺小的我們是一種溫暖的救贖。
在雕塑《池塘》(Pond)這件作品中,用石膏和吹塑玻璃做成的荷花靜靜地開放在池塘中黑色的水面上,灰色的荷葉,白色的荷花,與我們平常所見截然不同,卻更加的圣潔,配以柔和的光芒,好像一首寂靜的美麗的詩。與荷花池塘的自然不同,《吉他》(Guitar)則體現著人工的凌亂,一把吉他倒在地上,四周圍繞著空啤酒罐、披薩餅盒子、手機、紅酒杯和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椅子上還有著吃剩的水果,不由得讓我們聯想到在此地剛剛發生過的一場狂歡聚會。而此時此刻,狂歡的人們散去,只留下杯盤狼藉和不能再發聲的吉他。椅子的一只腿生長成了一棵樹,地下的杯子里也長出了樹,光禿禿的樹似乎是瘋狂生長的寂寞。樹干直直地向上伸展著,昭示著無窮的向上的生命力,而樹枝上卻沒有一片葉子。這種鮮明的對比,使這種孤獨感更加明顯,不言一字,而直指人心,直到從觀眾的心里也長出這樣一棵孤獨的樹來。在這個狂歡之后被遺棄的荒蕪而龐大的世界里,我們該何去何從呢?藝術家漢斯又一次發出了對生命的追問。有幾只蝴蝶停憩在樹上和吉他上,寂靜無聲。
展覽還展出了漢斯的幾張攝影作品,作品中同樣也浸透著寂寞。攝影作品《虛空》(Vanitas/Variation)描繪了一個龐大的靜物場景,各種各樣的東西在這個場景中無規律的擺放著。有在漢斯的雕塑中多次出現過的光禿禿的樹木,有繩子上懸掛的三角旗幟,有大大小小各型各狀的瓶瓶罐罐,也有水果和食物。乍看之下,這件作品似乎不知所云,但仔細觀之,就會發現隱藏在其中的作者的思考。人類的頭骨,枝狀燭臺,空酒杯,敞開的書,和幾只蝸牛。這些經典的物體在虛空派繪畫中曾經無數次出現,現在也出現在漢斯的攝影中。面對漢斯的攝影,不僅讓人想起圣經《傳道書》中的句子:“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在絕對的死亡面前,一切浮華的人生享樂都是空虛、松散、毫無意義的。虛空派繪畫曾經固執的一次次追問生命的意義而最終得到的回答只是虛無,而似乎漢斯也委婉的告訴我們,他得到的答案也是如此。生命是短暫的,歡愉是沒有意義的,死亡是必然的?;剡^頭去又一次觀看漢斯的雕塑《吉他》,似乎可以印證我們的這種猜想。樂器吉他就像生命的短暫本質,樹木和蝴蝶同樣也象征著生命的虛無易逝。
與各種斑斕的色彩相比,黑白色是最簡單安靜的,漢斯僅取黑白兩色,卻將人類的孤獨感表現到了極致。在當代藝術喧囂的今天,他的作品肅靜而緘默,這或許正是他的魅力所在。漢斯的首展《默演》成功將漢斯推進中國觀眾的視線,而《夜畫》則又一次以其細膩溫情的訴說打動了觀眾的心。但稍顯美中不足的是,《夜畫》的整個灰色調的展覽現場與漢斯的作品交融太密,難舍難分,包圍吞噬了觀眾,觀眾很可能沉溺在這種無休止的情緒中而忘卻思考。觀眾是否能在這種情緒中避免流于感傷,而去思考去讀懂漢斯畫面背后真正的孤獨呢?如果不能的話,那么藝術家漢斯的孤獨無疑會更添一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