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不拼爹也不拼娃

1

老公家銘告訴我于欣秀搬到我們小區的時候，我的頭嗡地大了一下。

于欣秀是我高中同學，家里條件好，做事高調，因為高傲朋友很少，恰好我是個沒有立場的人，就做了她的好朋友。可是，當年拼爹，她爸是市里的領導，拼工作，人家是高級白領，因為她嫁的老公是某公司高管，結婚后直接辭職，這拼老公，咱也毫無懸念地輸掉了。所以直到現在提起她，我仍然有生活在她陰影中的后怕。

于欣秀果然來串門兒了。她揚著一貫的女高音：我搬38號樓了，閨蜜兼鄰居啦。哎，你家小琳怎么上了個普通小學，什么就近入學，說白了還不是名牌小學競爭大。她哪兒去了？上學習班了？

我告訴她小琳在小區廣場玩滑梯的時候，于欣秀驚訝極了：我的天！她還是用從前自信而夸張的口氣對我說話：你還讓她玩那種弱智的游戲？我跟你說，都小學了，不能讓她傻玩！你看這社會，拼爹拼老公都過時了，要拼就拼娃，我家楠楠跟小琳同歲，什么鋼琴圍棋繪畫，什么英語奧數作文，哪樣都是棒棒的，連跆拳道都考到黑帶，你家女兒都有啥特長？

我有點尷尬了。呃，我家女兒……只會玩。

不可能吧？！于欣秀夸張的腔調又來了：你可別是怕花錢，把孩子的未來給耽誤了！

我支支吾吾地笑了笑：這，哪個孩子不愛玩，至于扯上未來嘛。

2

我與家銘也是高中同學，一起考上大學，畢業后無爹可拼，兩人白手起家。到現在，住著不大不小的房子，上朝九晚五的班，沒有大富大貴，也沒有捉襟見肘。對于小琳，我們確實沒像于欣秀對楠楠那么緊張，只以為她能快快樂樂長大，過我們普通人的生活，也就很好?？墒牵驗橛谛佬?，這一切都變了味道。

第二天，跟家銘一起陪小琳玩陀螺的時候，于欣秀把車停在了廣場邊。她拿出一沓宣傳單，說是去送楠楠學奧數剛回來，特意給小琳帶的。她說，楠楠的這個奧數老師特別出名，每年都能拿回獎杯，這個班從來沒有優惠，可是每期孩子都是爆滿，這又快招生了。

家銘從我手里接過宣傳單，學什么？奧數？現在考大學奧數不加分了吧。

于欣秀尖叫起來，看你們兩口子多落伍！現在小學的孩子，成績越來越拉不開，重點中學怎么招生知道嗎？只有在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中取得成績，才能作為進重點中學的金鑰匙！

可是小琳可能不喜歡學奧數，我和家銘都是對數理化暈菜的主兒。

于欣秀笑起來，你以為奧數牛娃都是喜歡？個個白手起家，勤奮努力加上家長的見識與執著！沒點決心做什么都不行?？靾竺桑^了時間又要等下一期了。

我猶豫了一下。其實，我和家銘只希望小琳能快快樂樂長大，不想給她太多壓力。于欣秀很不屑；拜托！你們沒出息，要讓孩子也像你們一樣？

這話就像一根正中靶心的利箭。作為父母，無論自己怎么平庸，也還是希望下一代可以出色優秀啊。

3

回到家，家銘警告我不許聽于欣秀瞎指揮，他說小琳這樣挺好，可別教壞了。

這個班一年一萬多塊錢，我以為家銘心疼錢，家銘便有點惱火，他警告我：要是為孩子，就一定要給小琳一個自由生長的空間。我不再說話。其實，這也是我對小琳教育的一貫宗旨。

第二個周末，于欣秀約我帶孩子吃飯，去的是一家西餐廳。于欣秀剛從英語班接回楠楠，楠楠穿著漂亮的白色蕾絲裙，小淑女一般柔柔地問好，然后款款坐下。就餐時，左手拿叉右手執刀，就跟參加宮廷晚宴一般正式，舉手投足有禮有度。

雖說這孩子舉止多少有點做作，可我必須承認我羨慕了。因為我家小琳早就趴在了牛排前，管他什么刀子叉子，直接用手抓起來，塞得滿嘴流油不說，還貪吃地從我盤中搶走一塊牛扒。這差距也太大了。

我真心夸贊于欣秀，看來她調教楠楠真有一套。于欣秀咯咯地笑了，她說是在少兒禮儀班學的。

于欣秀感嘆，這年頭的女孩子，不學點禮儀有點氣質可怎么行，小琳也應該學一下。

說話間，許欣秀四顧：咦，今天怎么沒音樂？許欣秀對楠楠使個眼色，楠楠落落大方地走到一隅的鋼琴前，款款坐下，指起指落，悠揚的琴音如涓涓流水樣飄出來，那么嫻熟的指法，那樣自信的神態。

許欣秀告訴我，這家老板跟她很熟，她女兒跟楠楠一起學書法。

我看了看身邊的小琳。小琳吃飽喝足，正拿兩個杯子搗鼓著倒水，玩得不亦樂乎。許欣秀要小琳去看姐姐彈鋼琴，小琳心不在焉，她說，鋼琴？我不會，我會吹口哨。

許欣秀“噗嗤”笑了，我的臉，一下紅到脖子跟。

4

回到家，我對家銘說，咱不能再由著小琳的性子玩了，得對她有點要求。學學人家許欣秀吧。

家銘說，對小琳有要求可以，但許欣秀那套俗理念，你別跟我提。

我不解。為什么？人家見多識廣，孩子比咱教得好。

家銘板起臉：教得好？她是那孩子的親娘不？她尊重過孩子的意愿沒？她要把孩子教成什么？我告訴你，你要這樣對小琳，我第一個跟你急。

其實我已經打定主意。世上已經有那么多許欣秀了，多我一個又何妨，只有變得跟大家一樣，才有競爭力有安全感，將來復制成功，也會更靠譜。

小琳獲得奧數班的入學資格后，我聽取許欣秀的意見，又報了一家英語班，還考慮著要不要一并學鋼琴。雖說學鋼琴費用高昂，可對我還是很有誘惑力，因為許欣秀說，一個女孩子，不精通幾種樂器怎么可以呢？

可是幾個月過去，我卻開始焦慮。

小琳的期中考試，數學和英語成績并沒像我想象的有明顯提升，而小琳學習班里的同學們，又讓我更加心驚，他們排的滿滿的時間表讓我眼花繚亂，孩子疲累不堪的同時，家長們又在研究吃什么才能更補腦更聰明更健康地讓孩子繼續在各類學習班中充電競爭。

我說不出的心煩。因為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就是再努力，也做不到像許欣秀那樣好，因為錢，因為時間，更重要的，還因為已經不肯好好配合的小琳。

那天下午，我心情低落極了。眼看到了時間，小琳還磨蹭著不走，她抱怨好多天沒出去玩，她說想滑滑梯做手工，不想學不喜歡的奧數。

我突然發了脾氣。我揪住她的衣領一下子叫嚷：還不是為你好？馬上給我換衣服你聽到沒有？

小琳愣了半晌，突然倔強地仰著小臉兒向我示威：你打我吧。我就是不想去！

家銘放下手里的書，悠悠地踱到我眼前，臉上帶著笑：發瘋了？受不了了？

我想哭。我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讓孩子去學那些東西了。想想小琳幾個月跟著我趕場似的奔波，我那么心疼，可還是強裝蠻橫對家銘怒目：你什么意思？

家銘不緊不慢地說：教育孩子這事兒，從前我們倆意見是一致的，都認為什么也比不得小琳快樂健康長大更重要。許欣秀的女兒本也是愛玩的年齡，卻硬生生被各種學習班剝奪，真的很讓人心疼。再說，教育是因材施教，小琳有小琳的優點和長處，為什么非要讓孩子對什么都失去興趣才罷休呢？我沉默，因為家銘說的很對。

家銘接著感嘆：人家許欣秀說過，現在這社會，拼爹拼老公都過時了，要拼就拼娃。她一個全職媽媽，最大的成就就是拼娃，人家是在證明自己。你跟人拼了半輩子也沒長出點心眼兒，跟著瞎起個什么哄呀。

我突然豁然開朗。我只是又一次不自覺地活到了許欣秀的陰影中，像從前一樣，在她強大的優越感面前，失去了屬于我的所有幸福感。

家銘說，你想想，教會小琳有一顆平常心，是不是比教會她削尖腦袋爭優秀好得多？無為之教，不好嗎？

我不再搭話，只是攬過小琳，抱緊她。真沒想到，家銘幾句話，悶在我心里幾個月的壓抑，一掃而光了。我小有抱怨地對家銘牢騷，嫌他不早提醒我。家銘說，你自己不反省，我提醒能有用？

下一個周末，許欣秀又把車停在了廣場邊，沖著正陪孩子滑滑梯的我說：哎，現在是上英語課的時間，你們怎么玩起了這個？

我快樂地告訴她我們已經退了英語班，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我們小琳做不到楠楠那么優秀，索性做個快樂的普通人好了。（責編/詩坤shikun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