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意氣風發

巴黎不再能提供我所要的，它對我很好，但我必須回到美國，希望在美不僅找到善意，而且能在兩個種族的年輕人之間找到誠摯的中西交流和合作。

——朱沅芷

朱沅芷（1906～1963），是20世紀初渡海遠赴歐美的第一代華人藝術家，他不但最早接觸到“共色主義”這一繪畫風格，還提出了“鉆石主義”這一頗具實驗性的繪畫理論，以今天的眼光去看待，仍然極具有前衛色彩，由于其所處的時代背景，我們從朱沅芷的生平中也可一窺早期海外華人移民在美國的生活縮影。

朱沅芷的一生很短暫，藝術生涯被3個地點清晰地劃分為3個時期，即：舊金山，巴黎，紐約，而第一次到巴黎的那段時間正是朱沅芷藝術最為輝煌的頂峰時期，這一切都要從1921年離開距廣州東南135公里外的朱家村投奔遠在大洋彼岸舊金山的父親朱榮沅說起，那一年，朱沅芷只有15歲。

當時的美國正處于嚴重的排華時期，1924年頒布的《移民法令》更是全面禁止中國人進入美國，從此朱沅芷也和其母親黃氏天各一方。朱沅芷在1924年考入加州美術學校，其父在舊金山開了一間雜貨店，以支持他的學業，在老師歐菲德（Otis Oldfield） 門下的學習經歷對他早期風格的形成有較大影響，歐菲德從歐洲帶回了繪畫的新思潮，即“共色主義”（Synchromism），這個繪畫思潮始于一戰前，認為色彩是造型和作品內容的根本，強調色彩結構應該如音律般和諧，并以抽象的色塊來表現繪畫主題，這時期朱沅芷的作品明顯受其影響：作品以表現色彩關系為主，內容反而成為其次。暖色和冷色調的對比使用是主要特點，藝術家借著近似幾何的形狀來實驗不同色塊的效果，以單純的色彩變化表現視覺上的立體感與空間感，作品也變得不那么具象。值得一提的是：藝術家在舊金山和在巴黎那段時間，簽名都采用中英結合的方式落款即：“沅YUN”，或“Yun Gee”，這來自于他名字的廣東話的發音。

朱沅芷和老師歐菲德等其他藝術家在1926年于舊金山的中國城附近成立了一家畫廊——現代畫廊。同年11月舉辦了他的首個個展，并成功售出大部分作品。更為重要的是，在此次個展上朱沅芷結識了穆哈特王子夫婦，他的才華被這對法國貴族所賞識，經由他們贊助，藝術家得以前往巴黎習藝，在這里邂逅了他的第一任妻子，1928年2月與德裔法籍詩人鮑爾·德·洛絲（Paule De Reuss）結婚，事業發展也頗為如意，這是他的第一次來到巴黎，前后共歷時3年（1927.7～1930.7）。在法國，他的作品不僅進入了獨立沙龍的展覽，而且在巴黎歷史最悠久的畫廊舉辦了個展，藝評家對他的作品也予以了充分的肯定，這是也是他短暫一生最為意氣風發的階段。

可惜好景不長，在巴黎的風生水起隨著世界性的經濟蕭條戛然而止，贊助人無力繼續對藝術家資助，可以說這對正處在事業上升期的朱沅芷來說是十分無奈的，失去庇護的朱沅芷只得黯然返回美國，談及這初次到巴黎的這段經歷他寫到：“巴黎不再能提供我所要的，它對我很好，但我必須回到美國，希望在美不僅找到善意，而且能在兩個種族的年輕人之間找到誠摯的中西交流和合作。”這一時期，藝術家創作了約30幅作品，風格延續了此前的畫法，強烈的冷暖色塊為主，以幾何形狀的塊面來塑造人物形象。

回到紐約后，其風格有了明顯的變化。紐約作為資本主義的標志，高樓林立，一派工業社會的繁忙景象，這與古老的巴黎形成了鮮明對比，也必然對其創作產生影響。這時期的代表作便是尺幅巨大的《工業之輪在紐約》。此作色彩絢麗繽紛，畫面元素復雜，但構圖布局卻十分和諧。建筑方面，畫家選取了紐約最具代表性的布魯克林橋，前景由一群打馬球的人圍繞成圈，形成一個“輪”，據說這個元素是畫家定稿后又加入的。畫面整體呈現暖黃色調，將紐約這個世界大都市表現的生機勃勃。這件作品受到紐約時報這樣的主流媒體藝評家的稱贊，但卻沒有使得朱沅芷獲得更多的機會，尤其在經濟上沒有帶來改觀，也造成了藝術家無法與遠在巴黎的妻子團聚，而妻子為了獲得來自家庭的資助，選擇了與藝術家分手，這段婚姻于1932年劃上了休止符。

幾乎同時，朱沅芷自創藝術理論——鉆石主義（Diamondism），藝術家認為創造的過程是3大類，9小項因素所引起的；第一類是作品的物理性質，包括色彩、形狀和光線，第二類是心理的性質，包括情緒、欲望和觀察，第三類是腦部的性質，包括時間、道德和目的。他認為此鉆石主義可以將描繪對象的精神得以揭示。他對這一理論的實踐持續至1950年代。

當時的美國由于經濟環境的蕭條，朱沅芷很難賣掉作品，1935年他加入了由羅斯福政府推出的“藝術促進會”贊助計劃，這個計劃是為了幫助藝術工作者度過當時的經濟危機而設，也因為這個計劃，朱沅芷結識了當時僅有16歲、他第二任妻子海倫·威瑪（Helen Wimmer）（中文名為朱海倫），兩人于1942年結婚。

由于在紐約并未取得期待中的成功，朱沅芷于1936年再次返回巴黎，并一直居住至1939年，但他經歷了與在紐約同樣的遭遇，不得不再次于1939年折返回紐約，直到離世。晚年藝術家在教授繪畫課程的同時撰寫《鉆石主義》藝術理論一書，作品趨向寫實，題材也更為多樣。根據朱海倫的說法，朱沅芷在1945年精神出現異常后完全無法作畫；然其女兒朱禮銀卻表示父親僅是情緒不穩定，但其藝術創作并未停止，甚至認為父親晚年的作品更具有代表性，在筆法的運用上比早期作品更傳神。

朱沅芷雖然少小離家，但卻十分關心家鄉，在其女兒撰寫的回憶文章中曾多次提到：“無論多么貧困，沅芷依舊寄錢回中國。他表演音樂和舞蹈，并舉辦畫展義賣以籌款援助家鄉。在我訪問父親家鄉故里時，即使是年輕的一輩也知道我父親是一位曾經寄錢返鄉幫助窮人的藝術家。”

1955年，朱沅芷的老師歐菲德在給朱沅芷的信中這樣寫到：“雖然整個世界對非具象為題材的藝術產生興趣，但對于我所從事的這種作品卻沒太大的機會……現在我對這些新的作品感到如此的孤獨。”這也多少反映出朱沅芷當時郁郁不得志的境遇，晚年在紐約他熱衷于推銷自己發明的“三王棋”，這是一種在國際象棋的基礎上，提供二到四個人同時對弈的游戲。朱沅芷之女朱禮銀曾在《歸鄉》一文中提及：“他曾希望這個發明能夠確保他的未來。”但事與愿違，此后他不得不在畫室中以教授藝術課程為生，并多次變換不同的工作，直至1962年才在紐約舉辦了一次個展，但僅僅在一年之后，他便病逝于家中的畫室，年僅5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