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年輕一代,我們也無需“地命海心”(吃著地溝油的命操著中南海的心),焦慮于當代藝術的種種困境與未來,但值得慶祝的是仍然有不同角色的存在,仍然有不同聲音的回響。
同濟大學哲學系副教授陸興華(理論車間后門)在自己的微博上評論徐震(沒頂公司)這次在尤倫斯的個展:“感覺比我出發前預想得要好得多!我的第一反應是:這,過分了!”進入展廳我的瞬間感覺也是……太過分了,你這樣,讓人家別人還怎么搞。
顯然,對于單個作品的任何解讀,或者對于形式語言的分析、歸類的嘗試,都會墜入徐震的陷阱,尤倫斯的展覽也并沒有按照回顧展的時間排序或學術梳理的方法,而只任由龐大的作品將觀眾包圍。雖然《饑餓的蘇丹》、《喊》等作品值得后殖民、全球化資本問題、人的社會異化等諸多理論的認真對待、一再推敲,但沒頂公司卻在理論的引導與束縛之外,更多地傳達了一個態度。
如果單看展覽的海報,兩尊無頭的天龍山石窟佛像與薩莫色雷特斯勝利女神像上下對接,可能會因只聯想到中西方文化沖突這樣的主題而感覺簡單直白,但實際上,簡單直白或許是徐震所刻意追求,作品觀念的傳達,也未必只在內容主題或語言的背后。
這種刻意的追求,這種自覺的故意,背后是徐震一如既往的幽默感,同時也標明了他作為藝術家的自信態度:不是說當代藝術只是將作品空洞地越做越大么,那就干脆做一個左右精確對稱高度直達天花板的作品好了;不是說當代藝術被商品經濟過度消費么,那就干脆在展廳里還原一個能買能賣的超市好了;如果說我們的意識形態是又紅又專,那就必須將全球化的意識形狀涂成藍色;如果說當代藝術可以跨越多種媒介,那就必須把繪畫、雕塑、裝置、影像統統都來一遍。從這個意義上說,徐震正是將固化的規則、權威的教條與被確信的真實,用玩笑的形式開到飽和的極端,并且面無表情地并置呈現,以此點燃虛無與荒謬的情緒。徐震也正是這樣用嚴肅而一絲不茍的反諷與自信,用循規蹈矩、多與大到令人發指的作品,從規矩的內部擊破,諷刺這些被人忽視的、堅固的無聊。
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徐震成為了那個在大環境死氣沉沉的時候,把小便器拖入美術館的人。于是想起了幾乎同時的,徐冰院長上央視的事件——很難相信一位當代藝術家會出現在(我從來沒看過的)央視節目《開講啦》的現場,正如藝術圈之外的人,同樣很難相信這樣一件小事會成為藝術界朋友圈內齊刷屏的事件。
打開電視時,徐院長正在面對一位觀眾看不懂當代藝術的問題,而他的回答也正好追溯到了杜尚,他認為,杜尚的行為打破了常規,但也同時帶來了當代藝術嘩眾取寵與投機取巧的流毒。
隨后觀眾展示了一幅模仿《地書》的涂鴉作品,現場笑聲一片,隨后徐院長解讀新作《桃花源的理想一定會實現》,指出了環保的主題……由于只看了這樣一個結尾,我的觀感自然也是局限,但這種局限的觀感,卻依然極為不快。首先,是撒貝寧與現場普通觀眾面對當代藝術的反應,他們的困惑實際是不以為然,而他們的笑聲又充滿調侃,充滿看熱鬧的激情,相形之下,正在宣講自己作品與創作理念的節目主角,卻顯得局促;然而,徐冰仍在盡力地解答著現場對于藝術的問題,獲取公眾的接受和認可,事實上,這也是徐冰的藝術創作,無論鳳凰還是地書、新英文書法,一直在堅持的努力與實踐;這種觀感的不快,在桃花源環保主題拋出后達到頂峰,因為這顯然是一個為得到觀眾最快理解的求全與犧牲的做法,顯然是一個圈內精英在放低姿態謹慎地考慮著大眾心思的形象。“何必呢?”是此后與朋友交流共同的感想。
現在想來,這種感想,在中國當代藝術從對待權威、對待大眾,到對待傳統、對待西方的態度上,與今天仍然把小便器與布里洛盒子高高供奉的展覽空間一樣;與從昔日往杜尚小便器里撒尿、在翠西·艾敏床上亂跳,到今天還在安迪·沃霍的開幕式上放蒼蠅一樣,來自中國當代藝術界某種小媳婦式的扭捏作態,來自似乎每個參與者都在心照不宣的、深深的不自信。
大眾對于理解當代藝術的障礙,當然是問題,而徐院長的努力,當然也是值得尊敬的途徑,然而在這里想提另一件事,最近在一次與(自稱)圈外朋友的討論中,對方談到當代藝術無法被她接受的原因,一是不能觸及到她的內心情感,二是未能及時反映出當代社會的問題(在此徐震的作品全部中槍),因此,她作為普通觀眾,是無論如何無法看懂當代藝術的,是對層出不窮的玄幻作品接受無力的。但是如果反過來想,在觸及個人感情方面,事實上,怎樣優秀的作品,都不會及得上一部通俗肥皂劇,而倘若藝術一定要同步反映社會現實,那么,馬云、馬化騰也便成為了最好的中國當代藝術家。
所以,當代藝術過于圈內化與精英化,是現實存在的問題,當代藝術需要獲得社會與大眾的認可,以擴展其影響力,另一方面,放低姿態,通俗易懂,終于被大眾所接受的藝術,是否也便就此變得無聊,就此消解了藝術本身?如何解決這一宏大問題在此無力討論,但這里想說的是,徐震的展覽,恰恰傳達出一種值得擁有的張揚與自信。
徐震與沒頂公司的展覽,與歐洲的教堂可以收藏反教會神權的作品,達明·赫斯特可以打入商業內部來反商業一樣,都顯示了內心的強大與自信(只有這樣,策展方才會在展覽前言中給出“徐震、沒頂公司、和沒頂公司新推出的品牌‘徐震’”這樣賤兮兮的措辭);徐冰院長參加《開講啦》,并非是缺乏自信的選擇,但卻在現實的大環境之中,在大眾媒體的傳播之中,真實地挫傷了圈內后輩的信念,模糊了藝術本體的重要。
另外,與杜尚一樣,徐震的作品與展覽帶給中國當代藝術的,是游戲的態度與幽默的嘲諷,是對既有秩序與約束的打破,而非指向未來的建設與解決問題的鎖鑰,建設性的工作與對新規則的反思,仍需依靠學院的主導力量;作為年輕一代,我們也無需“地命海心”(吃著地溝油的命操著中南海的心),焦慮于當代藝術的種種困境與未來,但值得慶祝的是仍然有不同角色的存在,仍然有不同聲音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