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甲午年正月,春寒料峭,省城迎澤苑小區,祝燾先生的畫室里,上午的陽光暖暖地在室內流淌,幾株綠色植物茂盛茁壯地成長,墻上懸掛著先生剛剛繪就的幾幅新作,偌大的畫室里,整潔清雅,碩大無朋的畫案占據了很大的空間,奪人眼目。81歲的祝燾先生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他放下手頭的繪事,深情述說著美術生涯的感悟以及人生歷程的收獲,謙和的處世風范和嚴謹的治學態度,令人敬仰。
“人品即畫品”是中國繪畫理論中一個重要美學概念,藝術作品是藝術家心智的結晶,其藝術價值必然體現并受制于藝術家思想的藝術修養。祝燾認為,“欲修佛道,先修人道,人道修好,佛道自成。”先生說,中國的文化傳統歷來強調“畫如其人”,畫家的人品關系到畫格的高逸和藝術上的成就。人品決定畫品,做事先做人,做人首先要做到誠實、老實、真實。祝燾最喜歡講的一句話就是:貴在堅持。緣于堅持,先生從幼時喜歡繪畫到成長為現在的花鳥畫大家,沒有拜過師,注重師從自然,注重學習交友,就連他手把手帶出的學生,也以朋友相稱。祝燾生活上知足常樂,得過且過,在藝術上卻孜孜不倦,貪得無厭。在花鳥畫領域,祝燾學習了王維和蘇軾,并直接從徐渭、白陽、朱耷、石濤和揚州畫派諸家汲取營養,遍學百家,取其精華。先生認為,每人都有特點和優點,有長處就要學習,因而,先生到畫廊觀看后學之輩的畫作,也很認真仔細,不同風格的西畫、油畫都看,吸收優點。祝燾孜孜以求,誨人不倦,先生帶學生,不是手把手地教一些繪畫技巧,而是看學生近期的作品,摸索總結規律,教給下一段應該怎么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名師出高徒,祝燾的學生遍布全國各地,在花鳥畫創作方面都頗有成就。
祝燾繼承了中國傳統寫意花鳥的精髓和本質,以敏銳的觀察、巧妙的構思、精湛的技巧,開拓了花鳥畫的新領域。他用筆奔放,用墨恬潤,在寫實中追求凝重,在平淡中呈現意趣。除了學習前人、師法造化外,祝燾認為,必須多讀書,以提高自己的品德,獲得廣博的知識。“讀書破萬卷,行道志不二。”祝燾自少年時代始,一日未曾停止讀書。他所讀的書,既有關于繪畫專業方面的知識和理論,也有文史辭章方面的。直到現在,他仍然不倦地堅持學習。高尚的品性,廣博的知識,是使祝燾成為一代大家的重要原因。明代著名書畫家董其昌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隨手寫來,皆為山水傳神。”祝燾認為,藝術創造是一個艱苦的過程,要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更需要付出艱辛的勞動。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祝燾工作之余,余暇均輾轉于太行山的山水之間叢林之中,采風寫生,搜集可入畫的東西。在自然的體驗中,“精騖八極,心游萬仞”,融萬趣于神思,進而暢“神”于天地之外。祝燾強調“外師造化,中得心源”,要求“意存筆先,氣韻生動”。孟子曰:“要善養吾浩然之氣,塞乎天地之間!”祝燾認為,一位優秀的藝術家,讀萬卷書固然重要,行萬里路卻更為重要。藝術家必須向生活學習,向社會學習,向自然學習,方能有與“山川神遇而跡化”的美妙感受,才能領悟藝術的真諦與精髓。上世紀80年代中期,祝燾隨團去龐泉溝寫生,發現了褐馬雞,并長期進行深入研究探索。他說,一位優秀的藝術家,不僅要有豐富的藝術學養,還要通過作品表達出作者的態度,在作品中注入自己的思想,那樣的作品才有內涵和深度。祝燾把褐馬雞入畫后,提煉出褐馬雞詳和安謐的形象。標新立異,一時引起普遍關注,許多畫家爭相學習臨摹,給美術界注入一股強勁新風,成為領軍人物。當時,加拿大友人看到祝燾畫里的褐馬雞,寫信激動地說:始知中國有一種美麗的雞叫褐馬雞。褐馬雞之于祝燾先生,已成為獨特標簽,而祝燾先生塑造的褐馬雞形象,亦已成為傳世經典。先生從不滿足于已有的成就,他于治藝,幾十年如一日,從不懈怠。對待自己的作品,始終虛懷若谷,不斷求精,他的藝術造詣,是他一生勤奮、進取的結果。
熱愛大自然的祝燾先生,被電視上的《動物世界》深深地吸引著,在那莽原曠野中,先生喜歡觀摩那馳騁于天地間的自由與彪悍,那捍衛生命的勇猛搏斗和艱辛覓食的生命意志,那份生命獨立、自尊和自信經常讓他細細品味。祝燾對花鳥畫精神內涵的新追求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他用繪畫來昭示人類與自然共生存的親緣意識。正是這種精神旨向,從根本上決定了祝燾花鳥畫的現代品格。祝燾表現手法是極神妙而高雅的,細筆勾勒,輕盈描繪。在祝燾筆下,山崖旁,大樹下,清泉流瀉,翠鳥呢喃,怒放的鮮花,猶如仙子凌風,冰清玉潔,春光四溢,充滿無限生機。在一片朦朧中讓觀者欣賞到一個五彩斑斕的花鳥世界,看到生命力創造的神奇,感受到融融光影給畫面帶來的靜美和清新,那優美、豐富而又充滿勃勃生機的姿容讓畫面籠罩著詩的浪漫和美妙氣氛。祝燾先生在藝術上的造詣,無疑是功力適度,技巧精湛,修養卓然,其作品風格獨特、神韻清絕、境界奇古,觀看祝燾先生作品,具一切法象,揮灑自如,元氣淋漓,含蘊幽深。顯然,祝燾對傳統水墨寫意畫的精髓有著深切的理解,從他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他對“寫意畫”美學體系的體悟、把握和精湛的藝術表現力。更難得的是他拓展了這一傳統,從題材到意境,從章法到筆墨,都有了自己獨到的發揮與創造。八大山人的精練與靈動,吳昌碩的厚重與典雅,齊白石的樸拙與天真,在他的作品中似乎都能體現,但是經過了他的融會貫通,以書法功底和詩文修養入畫,創造了獨特古拙、雄健的風格,在當代繪畫史上開創了一代新風,把中國繪畫推進到一個新的境界。
祝燾作畫極力主張氣勢。“作畫時須憑一股氣”,在形與神的關系上,不求“貌似”,而求“不似之似”。“氣”是中國繪畫藝術以及所有中國藝術的一個古老的命題,可以指人的氣質、個性,也可以指某種思想、道理,即所謂“氣即道也”。也有人認為氣是貫穿事、理、情三者的一種精神。清葉燮說:“文章者,所以表天地萬物之情狀也,然具是三者(事、理、情),又有總而持之、條而貫之者,曰氣。”祝燾所說的“氣”,除個人的氣質、稟性和民族氣質、時代氣息外,還包含著對事物認識的一種精神。祝燾之所以強調畫氣,是因為在他看來,外界事物都是體現著一種精神,通過形表現出一種精神是最主要的。祝燾強調畫氣,求神似,“予更欲以不似之似似之,真在氣,不在姿。”祝燾承襲了石濤等的觀點,他的花鳥畫,寓雄渾博大于精微嚴謹之中,“奔放處不離法度,精微處要照顧到氣魄。”無論是巨幅還是小品,筆纖細而氣勢恢宏、縝密又不乏意境寥廓,渾厚中見孤峭、蒼莽中寓娟妍。巨幅《溪山曉翠》是祝燾的經典之作,作者用高逸之筆繪就一幅春日幽景,群山環繞,層巒疊嶂,松濤陣陣,流水淙淙,崖前岸畔二十余只形態各異的褐馬雞或引頸嘶鳴,或相對私語,或低首尋覓,或凝神佇立,神完氣足,呼之欲出。該幅畫作構圖飽滿、筆筆精到,祝燾采用滿構圖的形式,設色淡雅,筆鋒纖巧,畫作氣勢恢弘,直鋪畫面,充滿生命的張力,給觀者極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將花鳥畫的氣勢之美、風韻之美展現得淋漓盡致。被天安門收藏的《珍禽迎春》又是另一番景致,蒼蒼茫茫的雪中群山,郁郁蔥蔥的青松翠柏,茂密的草叢中溪流邊,棲息著形神兼備的數十只褐馬雞,沐浴在飄渺的瑞雪之中,珍禽的神態成為本幅畫作著重渲染的一筆,頭部艷麗的一團紅色和氣韻生動的眼神則是畫眼,就連雞的足部線條也是勁道有力,充滿霸氣。褐馬雞驍勇善斗,有一種“斗死不卻”的精神,和熊貓、丹頂鶴、金絲猴一樣被列為國家一類保護動物,為我國獨有,因此,人們又把它視為勇敢、頑強的象征。祝燾提煉出珍禽既安詳又勇猛的動人形象,以極為嫻熟深厚的書法功底入畫,縱橫不羈,洋洋灑灑,意趣橫生,極富韻味。作品《山瀑無聲玉虹懸》則是一幅艷麗明快之作,三只褐馬雞設色濃艷,兩只相向而立,似是喁喁細語,右邊的一只側耳細聽,神態安謐,山與水與景成了客體陪襯,遠山只是渾茫一片,像霧像云又像風,山瀑傾瀉,似有淙淙水聲自畫面傳來,先生用兩處墨竹點綴畫面,此處無聲勝有聲,不見彩虹,卻描摹出雨后山川深壑中讓人心曠神怡的絕美景色。《香中別有韻》濃墨重彩,線條細勁,不僅花卉枝葉和錦雞造型準確,加之色彩暈染得層次清晰,濃淡相宜,富麗堂皇中蘊涵端莊典雅的氣質,堪稱形神兼備,曲盡其妙。就構圖而言,畫幅上側集中怒放的各色菊花,與居中的兩只褐馬雞遙相呼應,下側疊加在一起的竹與花簡潔明快,使得錯綜的布局顯得密中見疏,揖讓有度。以清瘦勁健的筆體寫就的題跋和精致艷麗的圖畫更是互為輝映,相得益彰。祝燾在準確把握主體之形的基礎上,進一步得其性、傳其神,達到神形兼備的意境。畫中的雞刻畫得惟妙惟肖,筆墨酣暢淋漓,展現出獨有的氣韻。畫面精美絕倫,傳遞出一種靜謐祥和的氣息,具有很強的藝術觀賞性和裝飾意味。《溪林斂曙色》《寒泉水帶香》《山泉引珍禽》《柏壽千歲》等一批力作,講求用墨的渾融變化,加強統一于筆的效果,體現在整幅畫面上的是筆歌墨舞、抑揚疾徐的動人韻律,使人只見物象而不見筆墨。先生用這種得自于自然而又充滿生命力量的藝術語言,來表達自己對山林幽谷那鋪天蓋地的靜美以及生命的禮贊。
祝燾在作品中追求著一種生命勃發的新境界和形式語言的個性化,不僅展示出生命的蓬勃之美,而且表現出精心建構的形式之美。小品《富貴圖》中,作者長于暈染,一改細筆勾勒,利用墨自身溶與非溶于水的關系和效果,運用積墨、破墨、積色、破色等方法,吸收西方抽象藝術和現代藝術的美感因素,運用化線為面、色墨融合、沒骨寫意的方法,在強調筆法的同時,更加重視渲染,將水墨和青綠、潑墨和潑彩融為一體。畫作深厚凝重,牡丹墨色交融,態中含高韻,姿中有靈神,在極具裝飾效果的同時,更具有表現力。誠如王安石詩云:“看似尋常卻奇崛,成如容易最艱辛。”《晚花香艷》中,藤蔓縱橫著從左上側出枝,蜿蜒向圖右上伸展,紫藤花富麗濃艷,渾厚朦朧,枝枝串串,自上而下垂落,幾近流貫全幅,圖中右側兩只肥美壯碩用濃墨寫就的雞,一只雄視而立,英姿勃發,另一只回首顧盼,脈脈含情,畫作真力彌滿、元氣淋漓。《農家小院》里,一株潤筆寫成的芭蕉,肥厚的葉脈翠嫩欲滴光影流注,富有透明質感的莖干之間,穿插了小枝墨竹,數只變形處理的雛鴨穿梭戲嬉,先生用筆華潤松活、靈變沉著、遒勁渾融,隨著表現現實事物的需要而變換技法,通過輕重、深淺、虛實來體現。輕中帶剛,一筆三戰,有皴擦,有頓挫,有勾斫,筆斷意連,一氣貫穿。畫面蠕蠕欲動,冉冉欲飛,滿紙蓊蓊郁郁,渾樸生動。《荷塘野趣》中,濃淺有致的花蕊,逸筆暈染,帶露凝香,恰似凌波仙子,婆娑起舞,茂盛的葉子以大塊水墨擦出,風格疏放,不求形似,在荷的畫面上又疊加了一枝簡筆瘦竹,兩只鴨子身形古拙,神態舒張,任性暢游,畫面似有微風徐來,樂聲飄渺著裊繞著,作者驅墨如云,取向左走勢,一氣呵成,氣勢逼人。墨法上既呈隨意浸滲的墨暈,又見控制得宜的濃淡,疏密、干濕極富變化,把荷塘一角表現得熱烈奔放。《茶山春意鬧》《南國情深》《荷花翠羽映日紅》《西子湖畔秋色艷》《不語似含情》等作品,花情鳥姿意味無窮,意境無盡,作者在創作時觀照自然物象的形神并融入自己的精神氣質、學養稟賦,完全進入一種情暢志蕩、心遙意遠、怡然自得的境界,把自然人格化、韻律化,把人的心性物化、感性化,在物我合一的交融感應中體認自然之“道”。
蘇軾說:“詩不能盡,溢而為書,變而為畫。”清葉燮說:“畫者,形也,形依情則深。詩者,情也,情附形則顯。”故“畫與詩初無二道也”。祝燾深受岳父汪靜之的影響,認為詩、畫都以情為基礎,詩、書、畫都寄托著畫家的性情,從詩情可以演變出畫,在畫中能體悟到詩情,詩情使畫變得深刻,畫則使詩情得到形象的表現,因而,詩成為畫的靈魂。讀祝燾的畫作,那花開水流、林幽鳥鳴的生命靈境,好似諦聽天籟之音,又像細品一首首詠歌自然與生命的詩行。凝神靜觀,令人意靜心平,賞心悅目,隨任神與物游。作品《花落寒泉水帶香》中,構圖上實下虛,紫藤自右上向左走勢,藤蔓錯綜交叉,曲折盤旋,團團簇簇的花團嫵媚妖嬈,似錦似霞,繁華喧囂。濃墨寫出的藤葉點綴其間,花聲鼎沸,幽香環繞,有光影在花枝葉脈中閃爍流淌,這彌漫在天地間聲勢浩蕩隆重熱烈的花事,香艷了一池春水,數只變形取神的鴨子沐浴著花雨,酣暢淋漓地在水中嬉戲。作者嘗試用西洋畫的光色技法,在寫意畫中體現立體透視的效果,表現客觀物象的內在精神。《玉雪香韻》《春風帶香》《葦塘鷺影》《春暉》《山空寂靜人聲絕》等作品,鐵骨錚錚,氣勢磅礴,超越物象,機趣天成。其中枯濕濃淡、皴擦潑破,各盡其妙,在含蓄中蘊變化,在有限的筆墨形態中給人以奇思妙得。祝燾將藝術表現的重心轉向渾然和諧的宇宙自然生命本體,追求一種作品整體上氣、勢、意、韻、神的“大美”,融鑄出自我性靈與宇宙生命相溝通之境界。
山西人民出版社美術編審趙嗣成說:“祝燾先生的藝術作品,透出了中國當代花鳥畫鮮明的個性特點和特征。他在作品里的寫意精神和原創性,引領著當代花鳥畫的發展,開拓出一條借古開今的成功之路。他在藝術上的杰出成就以及探索和創新,在我國花鳥畫界獨樹一幟,具有獨特的創作風格和獨特的筆墨語言,可謂是在藝術上和技藝上走在時代前列的一位超絕的花鳥畫大家。”
“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81歲的祝燾先生正以蓬勃旺盛的充沛精力、昂揚向上的精神狀態以及對繪畫藝術滿懷的真情摯愛踏上新的征程,他站在新的起點,將為美術界做出全新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