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

茶舍主人泡茶的時候，老張便坐在門口望著門前的街，唱著《楊家將》：“可憐我一家人無有下梢……”聲音沙啞，聽得人心酸。

云深茶舍設在背街，人很少。早年間是文玩古董的集散地，倒很熱鬧，如今卻沒落了。茶舍設在此，倒不失為一個清靜的所在。

茶舍風格很古樸，門上懸著“拂塵看凈”的匾額。格子門，黃花梨圈椅，紫檀桌，令我很是吃驚，小小的古街上竟有此茶舍，收羅了如此多不菲的古藏。

早些時候聽得有人提起過，不僅因為茶舍的內藏“乾坤”，更因為茶舍主人。

一邁進門，只見一花甲老人，兩鬢斑白，著對襟大褂，雙目微閉，二指輕點茶桌，開口唱道：“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這是《空城計》，奚派老生。似這番，老人便端的是臥龍了。一段唱罷，他緩睜雙眼，端起桌上的紫砂壺徐徐倒了茶，品飲。那紫砂壺色如烏金，光澤內斂，定是寶物。

“老張，老張。”另一老人聞聲而來，二人年歲相差無多。來者一襲藍裳，千層底的剪子口布鞋。

“老張，龍井就不要進了罷，沒有虎跑泉的水，便糟蹋了。還有……”老張這廂連連點頭。聽那話，觀那架勢，老人便是這茶舍的主人了。

一番交待完畢，茶舍主人讓老張休息，自己到我身邊坐下。老張坐在門口，望著冷清的街巷，眼神迷離。

“先生是第一次來吧，我這茶舍冷清，多是熟人才來。”

“我是久聞貴茶舍大名，今日前來，果然不負盛名。”

“呵呵，先生過譽了。”

“主人茶舍中有諸多寶物，令人嘆絕啊！”

“呵呵，先生過獎。近日新到蟹爪水仙，不妨一試。”

之后便是濯器，烹茶，一氣呵成，行云流水。

此后，我在閑暇時常到云深茶舍小坐。為我泡茶的有時是茶舍主人，有時是老張。茶舍主人泡茶的時候，老張便坐在門口望著門前的街，唱著《楊家將》：“可憐我一家人無有下梢……”聲音沙啞，聽得人心酸。

時間久了，我不禁奇怪起來，悄悄問過茶舍主人，主人卻不提，常以茶事掩了，我便不再細問。

后來和其他茶客閑談才知悉個中原由，老茶客道出原委：“這云深茶舍本是老張家的，這黃花梨圈椅、紫檀方桌，還有茶舍主人手中的那把壺，都是老張祖上傳下的。而這茶舍主人本是老張家的傭人，老張待他很好，他也精明，很討人喜歡。后來鬧‘破四舊’，時也命也，有一天他卻領了一隊紅衛兵沖到這云深茶舍，將所有文玩古董悉數砸爛……”

“那如今那些寶物……”

“那些啊，都是他精明，瞞了所有的人悄悄藏起來，這才留了下來。過了多年他才拿出來，買了這云深茶舍，便成了茶舍主人。老張家之后便沒落了，茶舍主人留他在此做些端茶倒水的事兒，幫襯一下生意。”

此時茶舍主人又坐在圈椅上，輕點方桌，清唱著《空城計》，手邊放的還是那把紫砂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