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前154年,漢景帝改中山郡為中山國,封皇子劉勝為中山王,即中山靖王。公元前113年,靖王薨,葬于河北滿城陵山。1968年,考古工作者發掘清理了劉勝及其妻竇綰墓,使這兩座千年古墓昭明于世。
滿城漢墓,是目前已發現的我國保存最完整、規模最大的山洞宮殿。劉勝及其妻竇綰墓均采用以山為陵的營建方式,墓道及墓室鑿山而成。平面布局上,兩墓大同小異,皆坐北朝南規模宏大,結構模仿漢代宮殿,分為墓道、甬道、南耳室、北耳室、中室和后室6個部分,墓室中分別修建了木結構瓦房和石板房,其中,既有象征墓主人生前飲宴享樂的大廳,又有寢室、盥洗室,甚至還有一套完整的排水系統,建筑功能甚為齊備,堪稱雄偉豪華的地下宮殿。
除了華麗的陳設和棺槨外,劉勝、竇綰墓各出土一套完整的金縷玉衣,在全國考古工作中屬首次發現。劉勝及竇綰墓出土文物萬余件,其中,金銀器、玉石器、銅器、鐵器等精品文物達4000多件,出土文物數量之多、品級之高、科技價值和工藝價值之大,都是世所罕見的。這些文物精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時社會財富的積累和生產力的發展水平,是研究我國漢代冶煉、鑄造、漆器、紡織等手工業發展情況的重要資料。
河北省博物館的《大漢絕唱——滿城漢墓》陳列廳,以明麗的筆調,全方位、多角度展現了滿城漢墓的恢弘景象,通過“驚天發現、陵山古墓、劉勝其人、棺具、燈具、爐具、玉器、車馬器、兵器、陶器”等21個單元,全面展示了滿城漢墓出土的那些巧奪天工的文物,使觀眾對上個世紀一個重大考古發現有了全面、真切的了解。林林總總1600余件展品中,動物造型的文物比比皆是,使人仿佛置身于一個別樣的“動物世界”。
騎馬小銅人
一匹馬靜靜佇立,馬尾稍揚,馬口微張,似乎旅途走累了之后稍事休整。馬背上有一人,頭低垂,兩臂交叉于胸前,也像是正在馬背上小憩……這件騎馬小銅人,才不過6.2厘米高,卻塑造得活靈活現。兩相比較,小銅人的形象簡約,有點像寫意國畫,沒骨勾繪幾筆帶過;小銅馬則像寫實風格的工筆畫,線條刻畫入微,造型比例準確。
眾所周知,漢代雕塑藝術中,馬的塑造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這與馬在當時特殊的社會地位和功能分不開的。帝王的愛好、馬在軍事上的作用,客觀上促進了馬的藝術發展。漢代藝術家,不但能夠準確真實地再現馬的形體,還對馬的神態、習性有著透徹的理解與把握,滿城中山靖王墓中出土的這件騎馬小銅人,可謂“濃縮”了漢馬的時代精神。小銅馬與小銅人,虛實互見,精微別致。
鳩杖首
顧名思義,所謂“鳩首杖”就是扶手為一只鳩鳥的手杖。劉勝墓里出土了一件青銅質地的鳩杖之“首”。這件鳩杖首,造型簡潔,鳩鳥嘴巴緊閉,上下尖啄部相合,凸起的雙眼炯炯有神,似在翹首昂視,望之頗有威儀。在古代,鳩首杖為尊老敬老之物,漢代更是以擁有皇帝所賜的鳩杖為榮,故鳩首杖又稱“王杖”。
據《禮記·王制》記載,漢代規定,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持有國家頒發的鳩杖,可以享受特別優待:出入官府衙門,不受限制;行走王土,食宿均有照應;做小本營生,一律免稅務;且身份地位受國家保護,有膽敢欺凌拄鳩杖老人者,以蔑視皇帝罪論處,嚴重者處以死刑等。可見,古代的鳩杖就是老人受優待的“老人證”。
關于以鳩飾杖首的來歷,自古以來眾說紛紜,主要有以下三種說法:一是鳩是“不噎之鳥”,用鳩鳥作飾物,寓意“老人不噎”,古語“鳩鳥熙春”就有祝福老人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之意;二是相傳楚漢戰爭中,高祖劉邦曾于兵敗之際,被項羽軍隊緊追不舍之時,藏身林木,因鳩鳥啼鳴避護而得以脫險,得天下后,劉邦給鳩鳥很高的禮遇;三是東漢學者應劭根據《周禮》中“獻鳩養老”的記載,認為“漢無羅氏,故作鳩杖以扶老。”其實,考古發現證明,早在距今3500年的青海湟源卡約文化遺存中就發現青銅鳩杖。所以,鳩首杖最初應為遠古時期原始部落的權杖,與遠古先民的鳥圖騰崇拜有著密切關系。后來,隨著社會的演變與文化發展,鳩首杖的權杖功能逐漸淡化,幫助老人行走的功能逐漸凸現,鳩首杖尊老敬老的象征意義逐漸衍生。
根據漢簡記載,漢宣帝詔令中有“高皇帝以來至本始二年”的說法,王杖制度在漢高祖劉邦之統治時就已實行。《續漢書·禮儀志》云:“仲秋八月,縣道皆案戶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說明漢代一般是在八月授予老人王杖,八月賜杖的緣由是“諸物老成,故順其時氣助養育之也”。另外,在“八月賜杖”之前,地方政府要對本郡的老年人口進行統計,由此上報老年人口數。關于這一點,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幾乎各地方政府在統計老年人數時都有做假行為,皇帝卻對此持以默許態度。這其中原因倒也不難理解:一方面,高齡人口的虛增,并不影響國家的賦稅與徭役;另一方面,社會上多有高壽者,不僅表明皇帝圣明、地方官吏政績卓著,更是國祚長久的吉兆。民間給老人做壽時,有“坐看溪云忘歲月,笑扶鳩杖話桑麻”的壽聯。
朱雀銜環杯
朱雀,是古代傳說中一種寓意吉祥的神鳥。朱雀神態昂然,極具唯我獨尊的氣度,故其形象多見于古代王侯貴族之家所用器物的裝飾,滿城漢墓的朱雀銜環杯即是一例。
此杯高約11厘米,以銜環朱雀腳踏一四足雙耳獸為主體形象。朱雀身體上半部為平面造型,腿部以下卻夸張、變形為立體的杯身。類似這種平面與立體相對立的構圖手法,在朱雀銜環杯上幾乎隨處可見,諸如:“靜與動”的相互反差、“虛與實”的相互映襯……無不處理得十分和諧,朱雀銜環杯亦因此極富玲瓏剔透的美感。從藝術角度看,朱雀雙翅的羽毛向上卷揚,呈展翅欲飛狀,輕輕盈盈地凌空取勢,與下半部突兀的杯身相對。一眼望去,朱雀既穩然飛落,整個器皿又有了一個穩固的基礎。同時,朱雀的雙足還踩在一只四足獸上。在這里,獸的突然介入,不僅調節了朱雀雙腿之間的跨度,也從意象上渲染了朱雀凌駕于萬物之上的傲然風度。另外,朱雀銜在喙部的一只玉環能夠自由轉動,不禁讓人想起《說卦傳》中“乾,為天為環”之說——正像圓環的無始無終一樣,天道的運行也是循環往復的,朱雀銜環杯由此更添神秘色彩。
朱雀銜環杯通體鎏金,其間還點綴了30顆翠綠的松石。松石分為圓形和心形兩種。其中,頸部和腹部各嵌四顆,杯外嵌26顆,杯的周身還嵌刻瀟灑暢達的寫意紋。種種裝飾手法的運用,使朱雀銜環杯更顯華麗。
朱雀銜環杯出土時,考古工作者在其底部發現了少許朱紅物質,由此推斷,此杯可能是墓主人——中山靖王王后盛放化妝品用的。史料記載,秦漢時期女子化妝開始突出色彩。漢武帝時期,張騫出使西域,途經陜西一帶,該地有焉支山,山間盛產一種叫做“紅藍”的植物,在匈奴屬地,女人們將其搗碎,制成“焉支”以作面頰和嘴唇涂抹修飾之用。張騫一行將其帶回中原,也帶回了其最初的名字——“焉支”,隋唐后才又易名為“胭脂”。中山靖王劉勝,是漢武帝同父異母的兄弟,劉勝與竇綰生活的時代,恰與張騫帶回胭脂的時間相符。
熊足銅鼎
鼎,最初是一種炊具,后來因用于烹飪祭祀給神的犧牲上升為禮器,進而成為國家政權中君主、大臣等權力象征。周代時,形成了一套等級分明的用鼎制度。但是,經過春秋、戰國時期的社會大動蕩,傳統禮制受到猛烈沖擊,到西漢時期,用鼎制度已若存若亡。不過,漢代出土的鼎,在工藝技術上卻更勝一籌,關于這一點,滿城漢墓出土的熊足銅鼎即可見一斑。
熊足銅鼎器身呈橢圓球形,三足為蹲立狀的小熊。鼎蓋似覆缽,周圍有四個小獸等距離環立。鼎腹兩側各附一長方形豎耳,鼎耳上有一伏臥的獸。鼎耳穿軸,軸穿過伏獸的臀部,使它可以繞軸翻轉。合蓋前,先將鼎耳上的小獸掀開;合蓋后,將它翻過來扣在蓋上,再旋動鼎蓋,使伏獸的背正卡在立獸頷下,鼎蓋隨之被緊密地閉鎖起來。這種閉鎖結構類似于現代的高壓鍋,設計之科學、構思之精巧,著實令人贊嘆。
作為鼎足,三只小熊憨態可掬頗為生動活潑,是漢代銅器中較為常見的一種動物形象。
錯金銀銅豹
滿城漢墓出土了一對錯金銀銅豹。銅豹遍身飾有梅花狀斑紋,金黃燦爛;雙眼鑲嵌瑪瑙,紅潤晶瑩。豹子昂首側扭,前胸寬闊,兩肋生翼,臀部渾圓,足如鋼鉤,生動地再現了豹子的特征,集威武勇敢、矯健敏捷于一身,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錯金銀是古代金屬細工裝飾技法之一,也稱“金銀錯”。漢代是我國金銀錯工藝最盛行的年代,滿城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及王后竇綰墓,出土了大量精美絕倫的錯金銀銅器。錯金銀銅豹之外還有:錯金銀博山爐、錯金銀鳥篆文壺、錯金鑲嵌綠松石朱雀銜環杯等,它們璀璨奪目,雍容華美,均屬漢代錯金銀工藝的上乘之作。
錯金銀銅豹體積不大,是用以鎮席的。古人使用“鎮”的記載始于春秋時期,文獻記載古人為了壓物使用“鎮”。在桌椅出現以前,古人曾長期席地而坐,席子便成為家居中的重要陳設。另外,古代王室貴胄之家,備有低矮的床榻,床榻上面也鋪有席子,為了防止席角卷折和牽掛衣裳,席子四角均用鎮壓住,鎮的使用便逐漸興盛起來。到西漢時期,鎮的使用及制作達到了鼎盛。這一時期的席鎮多為銅質,這是因為銅器質重色美,方便鑄造且不易損壞。除少量人物外,席鎮的造型多為動物,常見的有虎、獅、豹、龜、鹿、羊等,漢代人視它們為吉祥納福之物并把驅邪避惡的理想寄寓其中。銅鎮的動物造型通常作蜷曲、蟠伏狀,底部平坦。為了增加其重量,人們往往還會往它們體內鉗鐵或灌鉛,滿城漢墓出土的這對錯金銀銅鎮就做了灌鉛處理。
所謂“席地而坐”,說起來簡單,“坐法”卻非常復雜,“坐”的內涵也十分豐富。坐姿主要有:“坐”“跪”“踞”“箕踞”等。兩膝著地、臀部貼于腳跟叫“坐”,是一般的禮節;兩膝著地,直腰、臀不挨腳跟,叫“跪”,表示有急事、謝罪或對長者尊敬,“跪”與“坐”的區別是“跪危而坐安”;腳板著地、兩膝聳起,臀部向下而不貼地,叫“踞”,踞其實就是蹲,是一種比較省力的坐法;臀部貼地、兩腿張開,平放而直伸的坐法叫“箕踞”,是最不恭敬的一種坐法。作為一種禮儀,古人講究:“虛坐盡后,食坐盡前。”“盡后”是盡量讓身體坐后一點,以表謙恭;“盡前”則是盡量把身體往前挪,以免飲食污染坐席。
由此可見,無論是從席地而坐而觀賞席鎮,還是從觀賞席鎮而回望古人的坐姿,都可以使我們穿越文字,融會貫通。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