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精品 辯證的典范

朱自清的《背影》是散文藝術的精品。文章精巧的構思、樸中見巧的語言以及字里行間所流露的至誠的父子之愛，一直為世人所稱道。筆者在教讀十幾遍之后，發現文章還蘊含著深刻的辯證藝術，正如平凡中有偉大，樸素中蘊含著哲理一樣。

一、張與弛

文學作品的張與弛，主要是指節奏的緊張和遲緩，矛盾的動狀態和靜狀態。響雷疾雨，一味緊張不能使人怡情；細吹細打，輕攏慢捻，也不能使人振奮。作者只有善于將緊鑼密鼓與絲竹之聲巧妙地融合起來，才能組成和諧的旋律。文學作品在人物和情節的藝術處理上，應該有張有弛，才能收到很好的藝術效果。《背影》一文中的張弛變化體現得就非常明顯。例如第2～5自然段中作者交代了祖母死后，父親的差使交卸，家里滿院狼藉，“我”簌簌流淚，無奈的父親變賣典質，還了虧空，借錢辦喪事，真是光景慘淡、觸目傷懷。這可謂是情節上的大“張”，父親的心境糟糕至極，給人一種緊張、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但同時文中也說明為了生計的問題，父親要到南京去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念書，“我”和父親便同行。這就是所說的作品中的“弛”。這一“弛”似乎給緊張的氣氛緩和了節奏。

但行程的安排，依然是快節奏地流動：到南京逗留一日，又到浦口，但父親終日不放心，躊躇了一會，又非親自送“我”過江，進站，為小費講價，給“我”找椅子，囑“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等。這些緊張的行程猶如湍急的山澗小溪，雖未驚濤大浪，但仍給人快速地流動的感覺。這又是一“張”。

上文的這些“張”體現了父親逆境中的頑強意志和對兒子的至誠的無微不至的愛。當然“張”也與下文的“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父親送“我”的細絮言行，終于演繹到了一個愛的終極——買橘子。不放心“我”的父親，終于放慢了動作：他往車外看了看，戴著黑布小帽，穿著大馬褂，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地探身，接下來一系列的動詞“攀”“縮”“抱”“散”“爬”等等，可謂是“弛”到了極點，這些慢動作，真是精彩至極。不然的話，“我”的淚怎么會很快地流下來？另外，父親“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和撲身上泥土的動作，這一細節描寫，也可以說是“弛”中的一“張”，這一“張”又使“我”的眼淚來了。

文中“張”與“弛”的運用，既表現了人物的心境，又體現了人物的性格，增強了散文的藝術魅力。

二、動與靜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蟬、鳥的鳴唱反而把深山密林的那種寂靜表現出來了，這就是動與靜的辯證關系。文學作品中，作者可以運用對比、反襯等手法，以動寫靜或以靜寫動，以求得動中顯靜、靜中有動，從而深刻地顯示人物的思想感情和行為動作，使人物形象更有魅力，使情節波瀾起伏，引人入勝。《背影》一文就采用了以動寫靜的寫法。如父親陪“我”過江，進站，看行李，講價錢，揀定椅子，囑“我”路上小心，囑托茶房照應“我”，這一系列的動作把父親的形象刻畫得具體生動感人。最為感人的“動”是父親買橘子，爬月臺，抱橘子的動作，這些“動”恰恰寫出了“我”的“靜”候，換句話講，如果“我”不“靜”的話，“我”怎么會體會得如此之深？“我”心中的“動” （眼淚）又怎會“動”起來？總之，沒有靜觀父親的“動”也就沒有眼淚的流出。所以說，這里的動與靜是內在的統一，正是這種天衣無縫的動靜結合，才使得后人讀罷此文，熱淚盈眶。這就是辯證藝術的魅力所在，作者把父愛的偉大表現得淋漓盡致，撼人心魄。

三、抑與揚

人們對現實生活中各種事物的評價、愛憎、褒貶不一。在文學作品中，作者在自己思想的支配下，將生活素材有機地結合起來，從而形成作品的抑與揚。《背影》一文中，朱自清先生為了寫好父親的摯愛，也采用了抑揚頓挫的手法。如第4自然段中：父親不放心“我”下午上車北去，不但叫了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還再三囑“我”，而作者自己卻說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么要緊的了。這些語句都表明“我”對父親的不滿，這是情感的“抑”。接下來“我”再三勸父親不必親自去送，第5自然段又寫父親因小費問題同腳夫講價錢，給“我”揀座位，囑“我”小心，夜里警醒等，在“我”的眼里父親真是說話不太漂亮，有些迂。這些心理描寫，把父親“抑”到了低谷。

而上文這兩處“抑”，恰恰是為“揚”父親作鋪墊。父親買橘子時的黑布小帽、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的形象，這些似電影中的特寫，恰恰就是對父愛的“揚”，對親情的展現。可以說，沒有上文的“抑”的鋪墊，這里的“揚”將是蒼白無力的。沒有前文的“抑”，后面的眼淚也就不會滾下來；沒有前文的“抑”與“揚”，也就沒有父親的一封家書令“我”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了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

總之，“抑”與“揚”的對比、襯托，極好地體現了父愛這一人間真情中的至情。

四、疏與密

疏與密是文學作品常用的手法之一。疏就是松散，密就是緊湊。疏散到底容易使人精神渙散；緊湊不停，又容易使人精神疲憊。有疏有密，密而又疏，疏而又密，疏密相間并有變化，這才是文章的妙處。《背影》一文正是運用了這種手法，才使這1 300多字的散文有了深厚的內涵。例如3、4兩個自然段僅僅200余字的篇幅既交代了廣闊的社會背景，又交代了作者家境的變遷，用語簡捷，這是疏筆。而第6自然段作者用密筆精雕細刻了父親為自己爬月臺買橘子的場景，對這一普通而又普通的生活小事，作者對父親的外貌、動作、語言和心理進行了精耕細作，感人肺腑。

另外，文章一些疏密相間的段落也令人咀嚼品味，如文章最后一個自然段中“出外謀生”“觸目傷懷”“情郁于中”等這些濃縮的語言高度概括了父親坎坷的一生，也是一“疏”。接下來寫“我”讀父親的信，在晶瑩的淚光中看見父親的背影，又是“疏”后的一“密”。這一疏密相間的段落，一方面呼應了文章開頭的氣氛、情調，反映了父親生活道路的坎坷；另一方面也加深了“背影”的形象。從語言表現形式上看，這段文白夾雜、直接敘述與引文相間的文字，又構成了一種獨特的疏密相間的藝術。它不但增加了文章的厚重感，還在“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的感嘆中產生了一種洪鐘大呂的繞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