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是為了更好地出發——抗戰老戰士、黃浦軍校同學會長林上元訪談錄

◎文/李 碩

（李碩，民革中央宣傳部干部/責編 金綺寅）

林上元生于1924年2月，湖北新洲人。成都中央陸軍軍官學校 （即原黃埔軍校本校）第十八期畢業。建國后歷任民革中央常委、聯絡部部長、祖國統一工作委員會副主任、黃埔同學會副會長。2009年6月，當選為黃埔軍校同學會會長。林上元的外公是辛亥革命元老張難先，父親林薰南是國民黨陸軍中將。1941年，年輕氣盛的林上元不顧父親反對，毅然報考了黃埔軍校本校。畢業后，林上元被分配到位于廣東曲江擔任城防的第十二集團軍教導團步炮連排長。

2014年7月7日，首都各界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隆重集會，紀念全民族抗戰爆發77周年。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出席紀念儀式并發表重要講話。習近平同參加過抗日戰爭的新四軍老戰士焦潤坤、國民黨老戰士林上元，以及兩名少年兒童一起，為 “獨立自由勛章”雕塑揭幕。為了和大家一起分享林老對此次活動的內心感受，筆者對他進行了采訪。

午后的北京，驕陽似火。筆者來到林上元家所在的小區，這里地處繁華的王府井商業區，卻鬧中取靜，綠蔭掩映，靜謐祥和。幾日前剛剛參加 “獨立自由勛章”雕塑揭幕活動、年逾九旬的林上元，更加繁忙了。接受采訪，是林上元犧牲了午休，特意為筆者擠出來的時間。筆者原本還很擔心他近日來過于忙碌，午后不休息，身體會吃不消，在見到他的那一刻，這些顧慮通通打消了。眼前的林上元，身姿挺拔，步履穩健，目光炯炯，吐字鏗鏘，思路清晰。一個多小時的采訪，林上元為筆者解讀 “獨立自由勛章”雕塑揭幕活動和習總書記講話的重要意義，分享揭幕活動上鮮為人知的小故事；帶領我們穿越歷史長河，回到那個戰火硝煙的年代，用發生在自己和身邊人的真實故事，教導我們在和平年代為什么要紀念抗日戰爭勝利；為我們講述他年輕時的叛逆和抉擇，叮嚀年輕一代要珍惜現在，好好學習，勇于承擔對國家和社會的責任。

筆者：7月7日，您同習近平總書記一起為“獨立自由勛章”雕塑揭幕，請您為我們描述一下現場的情況。您以國民黨老兵的身份為 “獨立自由勛章”雕塑揭幕，您如何看待這一安排？

林上元：這次的紀念活動，莊嚴而隆重。幾天前，我就知道自己會和領導人一起為雕塑揭幕，本來以為只是一般性質的紀念活動，直到7號上午，我才知道出席活動的是習近平總書記。

總書記親自出席這個活動，政治意義十分重大深遠。這是對我們國民黨抗戰老兵的安慰和鼓勵，說明我們黨和政府是尊重歷史的，國家不會忘記有過貢獻的人，老兵不會被忘記。我想現在生活在臺灣的抗戰老兵和他們的后人看到今天的活動，也會倍感欣慰。

本來我以為自己是以黃埔同學會會長的身份參加紀念活動，結果是以國民黨抗戰老兵代表的身份，這使我倍感榮耀，又實在是愧不敢當。我走上戰場，已是抗戰后期，對抗戰沒有作出大的貢獻。民革的很多老主席、老領導都在抗戰時期做出了重要貢獻，比如，李濟深在抗戰時期先后擔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國民政府戰地黨政委員會副主任委員 （機構主持者）、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桂林辦公廳主任、國民政府軍事參議院院長等職，積極響應中國共產黨的號召，主張國共合作，一致抗日。何香凝在抗戰時期任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理事、執行委員，中國婦女抗敵后援會主席。她在香港向海外華僑宣傳抗戰，為八路軍、新四軍募捐籌款。還有馮玉祥、程潛、蔡廷鍇、張治中、鄧寶珊、裴昌會、衛立煌、鄭洞國、侯鏡如，以及蔣光鼐、于學忠等民革老領導都在抗日戰爭期間為國家和人民做出了很大貢獻。可惜這些真正浴血奮戰的將領已經故去。還有在抗戰中犧牲的軍民，他們更應該得到這個榮譽。

筆者：能否與我們分享一下，您與習總書記“近距離接觸”時，說了些什么？

林上元：7號當天，總書記與我兩次親切握手，第一次握手時，我激動地對總書記說： “總書記，您為國操勞，實在是太辛苦了，我們感激您！”

筆者：習近平總書記此次出席紀念全民族抗戰爆發77周年儀式，打破了國家領導人一般出席“逢五”、 “逢十”周年紀念的慣例，并發表了“七七”重要講話，您認為有什么重要意義？

林上元：這一安排著眼于目前的國際國內形勢，我認為十分必要。總書記的講話，是為了緬懷逝者、喚起國人對歷史的記憶，我們要吸取歷史教訓，服務于全面深化改革，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總書記的講話，也是向全世界表明，中國不走國強必霸的道路、中國是珍視和平的，不搞對外侵略，中國一貫堅持和平發展道路，對世界和平作出了巨大貢獻。總書記的講話充分表達了我國國家領導人推動世界和平發展的決心。

日本當局無視歷史事實，否認侵略戰爭的罪行，屢屢回避并有意美化侵略歷史和企圖使侵略正義化，試圖解禁集體自衛權，一再將矛頭指向中國，制造地區緊張，極大地破壞和平憲法。在此情況下，我們必須警惕日本右翼勢力再度抬頭，堅決打擊日本軍國主義復活。習總書記的講話是一種警示，向國際社會發出強烈信號：永遠不該遺忘歷史，必須警惕日本軍國主義卷土重來。

筆者：習總書記的 “七七”重要講話，還有哪些方面給您留下了深刻印象？

林上元：總書記的講話，站在民族大義的角度認識歷史、展望未來，我們一定要好好學習。總書記講的第一句話，用四個詞十六個字“銘記歷史、緬懷先烈、珍視和平、警示未來”和兩個“堅定不移”——“堅定不移走和平發展道路，堅定不移維護世界和平”，直指全文主旨，簡短有力，通俗易懂。中國領導人近期的公開講話，風格較以往有非常明顯的轉變，語句更加精悍，篇幅更加簡短，講話不再冗長，以往慣用的官話、套話少了，老百姓和外國人難以理解的政治術語也少了。

我覺得，總書記的講話，既親民又實在，既有人情味又富于感染力，比如講話中提到 “北京密云縣一位名叫鄧玉芬的母親把丈夫和5個孩子送上前線，全部戰死沙場”、 “華北平原上一個莊戶人家的對聯”，運用普通百姓的真人真事做例子，展現歷史洪流里中華民族偉大的抗戰精神，一下子就拉近了普通人對歷史的感性認知。

筆者：明年就是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您認為紀念抗戰勝利有何時代意義？

林上元：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是很重要的紀念節點。紀念抗戰勝利，首先就是要紀念在抗日戰爭中英勇獻身的烈士和慘遭侵略者殺戮的無辜死難者。抗戰期間，我親眼目睹了很多仁人志士和無辜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英勇負傷、甚至為國犧牲。黃埔軍校畢業后，和我分到同一個部隊的一位同學，在曲江保衛戰中光榮犧牲，另外兩位同學在洛陽保衛戰中一位壯烈犧牲，另一位同學受傷被俘，在勞役中受盡折磨，直到抗戰勝利后才被放出來。湖北黃岡淪陷后，我的家鄉林家大灣村，就遭受了日軍的血洗，很多鄉親被殺害了。我還曾親眼目睹了被日軍轟炸過后的貴陽城，房屋片片倒塌，百姓死傷很多，滿目瘡痍，每次想起，都感到十分痛心。要不是日軍侵略，怎么會有那么多家破人亡？我覺得紀念，就是要向在抗日戰爭中付出巨大犧牲，為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做出巨大的貢獻，為維護和平做出貢獻的中國軍民致以崇高的敬意和深切的緬懷。

另外，紀念是為了更好地出發，是為了讓我們牢記，和平來之不易，歷史的悲劇不能重演。國家不團結、不自強，就難以抵御外敵的侵略壓迫。抗日戰爭時期，我們的國家分崩離析，國力衰弱，經濟落后，民不聊生，漫長的八年抗日戰爭，幾千萬中國軍民用血的代價，才取得了最終的勝利，這個勝利來之不易。今天，我們仍舊要保持憂患意識，牢記歷史教訓，全面深化改革，振興祖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筆者：1941年高中畢業時，您的父親不舍得您走 “上軍校、上戰場”的從軍道路，希望您到重慶報考大學經濟系。是什么原因讓您違背父親的心愿，毅然報考了黃埔軍校？

林上元：當時我17歲，高中即將畢業，我也像現在的年輕人一樣，要考慮升學問題和以后如何發展的問題。我的父親是一名軍人，他十分了解從軍的危險和艱苦，他認為中國以后最重要的是經濟，所以他希望我到重慶去讀大學，學經濟。但是當時正值抗日戰爭時期，年輕人大多懷有一顆報國心。我在南京就讀的勵志中學，是一所軍人子弟學校，同學們也大多出身軍人家庭，將來都想投軍。我讀的中學就在當時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即南京黃埔軍校旁邊，黃埔軍校的學生接受德式教育，列隊出行時穿戴整齊，步伐一致，年輕人看了都覺得很威武很神氣，對我也很有吸引力，加之我本人喜歡運動，身體基礎很好，在這些因素的影響下，我做出了從軍的決定，報考了黃埔軍校，成為黃埔軍校第十八期二總隊的學生。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學校門口的那副對聯： “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升官發財請走別路。”我始終覺得，保衛自己的國家，反對日本的侵略，男子漢應該有所貢獻。

筆者：您曾先后在民革湖北省委會和民革中央工作，請您為民革中央的年輕人提幾點期望和建議。

林上元：我了解到，民革中央在全黨范圍內開展搶救性采集民革前輩史料的專項工作，采集曾在黃埔軍校工作學習和曾參加抗日戰爭的民革前輩，已從民革中央領導崗位上退下來的民革領導人及部分有代表性的民革老同志的歷史資料，利用現代信息技術手段，搶救性采集民革前輩生平事跡資料，為民革前輩留下寶貴的影像資料。這項工作做得很及時很有必要，據我所知，這項工作在臺灣和海外都獲得了良好的反響。能夠在這樣一個重視繼承弘揚前輩優良傳統、注重加強民革黨史的資料搜集和研究工作的黨派機關工作，是很幸福的。

我記得十三歲的時候，有一天，我帶著兩個弟弟在東湖上劃船，有20多架日本轟炸機從我們頭頂飛過去，轟炸武漢。次日，我就不得不離開武漢，到長沙去投奔父親。在長沙念了半年初中，因為戰事的需要，我又隨父親去了貴陽，就讀于中央大學實驗中學，這所學校是戰爭期間從南京搬遷到貴陽去的；此后，我又赴重慶，就讀于教育部第三中山中學班。多次的遷徙，導致我的學業斷斷續續，還有更多的年輕人，因為戰爭中斷了學業，我算是很幸運的，一直有學習的機會。所以，我很羨慕現在的年輕人，我們的國家日漸強大，為年輕一代提供了良好的學習、工作、生活環境。但是，成長在和平環境下的年輕人，沒有親身經歷過戰爭時期的磨難，很難對歷史有深切的體會。紀念抗戰勝利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讓年輕人懂得珍惜，珍惜和平，珍惜現在，珍惜未來。年輕一代，特別是在民革工作的年輕人，要多學習多讀書，熟悉中國、世界的近現代史、民革黨史和歷代民革領導人的情況。另外，現在的年輕人，生活條件比較優越，經歷的磨礪和鍛煉比較少，在民革中央工作的年輕人，應該走出去，多到基層鍛煉，深入基層開展工作，要接地氣。年輕人要時刻記得，中華民族的興旺，來之不易。時刻牢記自己肩負的對國家的責任，對社會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