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定格

那一次是刻骨銘心的一次。

探親返礦 井下著火

1982年的3月初，我探親剛剛回到單位，聽說我們所在的陜西銅川境內的陳家山礦衣食村附屬礦井，前幾天瓦斯爆炸了。我猛的一驚，只覺得頭皮發麻，于是急切地問同事，死人了沒有？他們告訴我：幸好沒死人，但井下掌子面還在著火，連銅川礦務局礦山救護隊的人也救不了，所以我們這幾天全都沒上班。我顧不得許多，丟下行李直奔井口一探究竟。只見絞車房頂被掀掉，井口信號房整個被掀翻，井下冒出的濃煙遮天蔽日，很是嚇人。從未見過瓦斯爆炸和井下著火的我，拖著沉重的步子，戰戰兢兢地回到隊里報了到。

臨危受命 勇于擔當

第二天，我吃過早飯正在洗衣服，只見處長李永長、第五副處長建民和我們掘進二隊的書記馬喜民、隊長雷進明等一行人，直奔我的宿舍而來。一見這陣勢，我不知所措，慌忙把洗衣盆塞到了床底下。李處長開門見山地對我說：“這次井下掌子面著火已經好幾天了，礦山救護隊已經拉了4礦車混凝土到掌子面，但他們不會使用噴漿罐，而會使用噴漿罐的人又不敢下井。現在你回來了，你是咱處噴漿方面的一把好手，所以經處黨委研究，將由你帶人下去噴漿滅火。”書記馬喜民補充道：“黨組織正在考驗你，就看你的表現了！”那時的我，有點受寵若驚，怯生生地從嘴里迸出兩個字：“能行！”第五副處長說：“全處5個噴漿組，人員任你挑。”我說：“不用，我只要用我噴漿組的人就行了。”當時我任掘進二隊噴漿組的組長，全組共有15人，年輕人居多，就噴漿而言，我的確小有名氣。我曾經用葫蘆罐，一個班噴漿10噸混凝土；在質量方面首屈一指，無人敢跟我叫板；特別是處理堵罐，100米的管道，我能準確無誤地判定是哪一節管子堵了。所以這次處黨委找我下井噴漿算是找對人了。

緊接著，我把一直在門外守候的全組人員召集起來開了個短會：“這次處黨委要求我們下井滅火，大家愿意跟我干嗎？我想聽聽大伙兒的意見。”“只要你帶隊，我們就敢下！”李萬有、杜風元等人當即表態，好多人也跟著附和。我說出我的想法：“4噸料兩個小時足夠了，因此人員不宜多，前面兩個人抱噴頭，后面4個人輪流上料，我一個人把罐，有7個人就行了。”最后經過篩選，老工人一個不用，7個人全是30歲左右的小伙子。我對他們承諾：“井下不管多危險，我一定把你們安全帶上來，決不落下一個人！”

我們一行7人，很快換好工作服，領了礦燈之后來到井口，只見坡上坡下站滿了人。第五副處長要求礦山救護隊在10分鐘之內教會我們如何使用氧氣包。救護隊的隊員們一對一分別給我們講解和演示，氧氣包如何背帶、氧氣閥如何使用、氧氣嘴如何呼吸、氧氣壓力表如何識別等等。不大一會兒，大伙兒都把氧氣包背戴好了，有的在試跳，有的在試跑。這時，隊長雷進明火急火燎地問：“準備好了沒有？”我環顧了大家一眼，大伙兒說：“準備好了！”書記馬喜民跑過來拍著我的肩膀，操著濃重的陜西口音對我說：“勇，好好給咱表現一下！”“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現！”我向書記保證。在領導和礦山救護隊的簇擁下，我們登上了拉碴的箕斗車。臨行時，第五副處長、馬書記、雷隊長，一一和我們握手道別。李處長伸出寬大的手用力跟我握了握，囑咐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全處就看你的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點了點頭。那場景猶如生離死別，顯得那樣的莊重和嚴肅。

命懸一線 化險呈祥

隨著第五副處長一聲令下，絞車啟動了，箕斗車在17度的斜坡上緩緩下行。整個斜井將近600米，一直下行到平巷。我們從車上跳下來之后，發現礦燈不管事，3米之外什么也看不見，眼前濃煙滾滾，一片漆黑。我一下子愣了，恐怖感頓時讓我毛骨悚然。我強裝鎮定，示意2人一組，我壓陣，向掌子面進發。

從斜井與平巷的交界處到掌子面一共4000多米。平時，我們上班都怕走路，學著電影《鐵道游擊隊》的樣子，見礦車就扒，井下安全員多半是睜只眼閉只眼，看見了也不抓。可是今天，什么車也沒有，我們只能老老實實步行了。行進當中，我們看見不少空礦車掀翻在巷道的兩旁，那支離破碎的風筒布還在井壁上搖晃著。我邊走邊留心，在斜井與平巷的另一端約100米處有一回風巷，里面沒有一絲煙霧，我判斷這大概就是井下臨時避難所了。我們一路急行，大約走了40多分鐘，才看到了噴漿罐和4礦車料。我和抱噴頭的李萬有、韓義田到掌子面查看火情，那熊熊烈火到處亂竄，炙熱的氣浪不時地向我們襲來。我很清楚這將近百米的煤層夾帶石油的地段，是我們掘進二隊的攔路虎。盡管我們一邊掘進一邊支護，但煤氣和油氣還是讓我們在這里止步了。眼前五六米的著火區，連碴石也被燒得通紅，難怪礦山救護隊也奈何不了。我拿下氧氣嘴準備布置任務，可是剛要說話就被煙氣嗆得連聲咳嗽，我慌忙又把氧氣管塞進嘴里。我用釘子在巷道的墻壁上寫道：我把高壓風調高一點，你們把噴頭的水調大一點，噴出的漿一定要成稀糊狀，這樣才能壓住火。他倆點了點頭。我又寫道：如遇緊急情況，你們可以人為造堵，這樣我能很快帶人營救你們；如果我這邊有情況，以一關一開告知你們趕快撤離。前面的工作布置好，我又到噴漿罐的墻上寫道：歇人不歇機，輪番上料，保證罐內不脫料。一切準備就緒，我開動了噴漿罐，并迅速把高壓風由原來的1.7個壓力調至2.0。第一批上料的是杜風元和陳連群，他倆很積極，堅持要把一礦車料卸完之后再換人。我們齊心合力，不到1小時，兩礦車料噴完了。

正當清理礦車時，杜風元從車上跳下來告訴我：“氣不足了。”他見我沒反應，拔出氧氣嘴對我大聲說：“我——快——沒——氣——了！”就這一句話，他的眼淚鼻涕一塊下來了。我趕緊用礦燈看了一下他的氧氣壓力表，壓力不到0.3壓力。我驚出一身冷汗，隨手將風閥一關一開通知前方。李萬有、韓義田急匆匆地跑過來說：“明火剛被滅掉，后面出啥事了？”我指了指杜風元的氧氣包，他倆一看，也傻眼了。我的腦海里，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對組員的生命負責！我下令：“趕緊撤！”我叫了兩人前面開路，我、杜風元、李萬有三人在中間，后面2人用礦燈照著前面。這樣做的目的，是使燈光較為集中，跑的過程中不至于被絆倒。同時，我示意拿鐵锨的人要豎著拿，不要扛在肩上，以免傷著人。大家一路急跑，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的路，杜風元已經徹底沒氧了，他大口大口地吸著濃煙，并不停地咳嗽。見此情形，我把氧氣嘴遞給了他。只見他如同瘋了一般，拼命地吸。沒有氧氣的我，連喘帶咳，抱著杜風元的腿蹲在地上死命地咳，恨不得把肺咳出來。杜風元見狀，又把氧氣嘴還給我。接著，他又開始咳。就這樣，我倆輪番吸氧，又輪番咳作一團，一步也不能前行。李萬有急了，扒在我耳邊大聲說：“不能這樣，再這樣下去，你們倆一個都跑不出去！”他人高力大，不由分說，架著杜風元就跑。我趕緊跟上，將杜風元的另一只胳膊挽在我的肩上，兩人架著他一路狂奔。汗水不僅浸濕了衣服，而且礦靴里都能倒出水來，死亡的危險逼迫我們不得不玩命地跑。

我們十分艱難地跑到了回風巷。這時我才發現，杜風元的兩只礦靴尖都磨破了，人也已昏了過去。韓義田說：“趕緊拿風筒對著他吹！”我搖了搖頭，立即將他放平，雙手重疊擠壓他的心臟，給他做人工呼吸，一下、兩下、三下……我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折騰了半天，突然，他的手動了一下，隨后仰著脖子輕咳了一聲，緊接著邊喘氣邊咳嗽，并且吐了我一身。“醒了！醒了！”大家歡呼著，我也長長地吁了口氣。醒過來的杜風元頓時放聲大哭，撕心裂肺地喊著：“我的娘啊！我的爹啊！”看到他不停拍打地面的那種情狀，我不禁一陣心酸，把他緊緊地抱在懷里，一個勁地安慰他：“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其他幾個人瞅著我們倆，他們的眼眶也都濕潤了。陳連群脫口說道：“要怪就怪礦山救護隊，氧氣包的氣不足還讓我們背下來，簡直是糊弄人！”

不知是杜風元累了，還是我累了，我倆都無力爬起來，還是李萬有提醒了我：“是不是撤到井上？”我一下回過神來：“對，趕快向上發求救信號！信號是‘二短一長’！”就在李萬有發信號的同時，我強撐著身子，安排大家用風筒和鐵锨柄臨時做了一副擔架。不一會兒，箕斗車下來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杜風元抬到了車里。為了不讓他再次缺氧，我把我的氧氣包卸下來，完全給了杜風元，自己則用毛巾捂著鼻子和嘴，帶著大家安全地撤到了井上。早在井口旁等候的救護車把杜風元救走了，我渾身癱軟地坐在地上，含著淚向領導匯報了井下情況，并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匯報了具體工作：4礦車料我們只噴了2礦車，未能完成任務；掌子面的明火已滅，但還存有暗火，應立即安排人員繼續噴漿，否則將會死灰復燃，前功盡棄；下井人員必須認真、仔細檢查氧氣包，絲毫不能大意；井下煙氣很毒，無論誰下去，要有1～2個備用的氧氣包，防止缺氧事故的發生。由于天氣冷，加上衣服濕透了，我哆哆嗦嗦地說完后，在李萬有他們的攙扶下，回到了宿舍。后來，處領導買了蘋果對我們進行了慰問，處廣播站對我們的滅火表現作了宣傳報道。

立功受獎 火線入黨

這一年，我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那一次，讓我懂得了認真、嚴謹與責任；那一次，讓我與我的組員們結下了生死之交；那一次，是我28歲青春的寫照，不經意間我第一次經受了黨組織的考驗。那一次，將永遠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