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胡志明與中蘇關系

李家忠

20世紀60年代，中蘇兩黨圍繞國際共運的總路線出現分歧，繼而展開大論戰。之后又將矛盾擴大到國家關系，進一步導致了中蘇關系的破裂和國際共運的分裂。當時美國侵越戰爭正不斷升級。對越南及其領導人胡志明來說，如何對待社會主義陣營出現的分裂，又如何同時爭取中蘇兩個社會主義大國對越南抗美斗爭的有力支持，是十分敏感和棘手的問題。

越南干群對“九評”的反應

面對中蘇關系的劇變，越南上下迫切希望了解事實真相，并感到極為憂慮。從1963年9月至1964年7月，中方先后發表了九篇點名批判赫魯曉夫修正主義的文章，簡稱“九評”。越南之聲廣播電臺曾一度轉播中國國際廣播電臺的對越廣播，越南外文書店也曾一度出售翻譯成越南文的“九評”。按照當時的認識和判斷能力，無論是中國國內還是越南的干部群眾，都認為“九評”的觀點鮮明、論據充分，說服力強，代表了中國共產黨的理論水平。越南聽眾紛紛給中國國際廣播電臺來信，索要越文版的“九評”文章，有時一天就收到3000封來信。當時我剛剛進入外交部，被派到國際廣播電臺實習，就參加了給越南聽眾寄送“九評”文章的工作。還注意摘錄來信中對“九評”文章的評論看法，向上報告。我記得一位越南著名作家在來信中說，讀了“九評”文章就像“一個淘氣的孩子在聆聽慈母的教誨”。

越南黨的“反修”舉動

在這種背景下，胡志明決定在1963年底召開越南勞動黨三屆九中全會，專門討論反修問題。會議公報指出：“越南勞動黨堅決為捍衛馬列主義的純潔性而斗爭，反對國際共運的主要危險修正主義和右傾機會主義，同時反對教條主義和宗派主義?！薄霸诜磳ΜF代修正主義的斗爭中，我黨堅定地站在馬列主義立場，堅決保衛1957年《莫斯科宣言》和1960年《莫斯科聲明》的原則。”“堅決反對現代修正主義不僅是我黨的國際義務，而且還是黨的團結一致、保衛黨的三大的正確路線和促進人民革命事業的迫切要求?！?964年1月21日，越南黨報《人民報》發表社論《加強團結一致，提高戰斗一致，爭取我們事業的新勝利》。社論指出：“黨的九中全會是我黨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中央的決議是統一全黨和全體人民思想的理論基礎?！薄靶拚髁x錯誤的實質是歪曲和摒棄馬列主義的基本原理，以及1957年《莫斯科宣言》和1960年《莫斯科聲明》的革命原則，奉行階級調和、與帝國主義無原則合作的政策，模糊敵我友之間的界限，分裂社會主義陣營和國際共運?！?964年10月16日，赫魯曉夫被迫下臺，同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越南駐華大使陳子平興高采烈地對中國同志說，這是我們共同的勝利，是雙喜臨門。陳子平大使的話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當時越南上下的看法和

態度。以往越南領導人在公開講話中談到中國和蘇聯的援助時，總是把蘇聯擺在中國之前，到1964年下半年，有一段時間越南領導人在提到援助時，把中國擺在了蘇聯之前。

胡志明巧拒蘇聯授勛

1965年2月，蘇聯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率蘇聯政府代表團訪越，雙方發表的《聯合聲明》中說：“兩國政府在為鞏固越南的國防力量所采取的措施方面達成了相應的協議”，意味著蘇聯將向越南提供軍事援助。1965年4月，越南黨第一書記黎筍前往莫斯科，進一步商談援助問題。在雙方的補充聲明中提到：“蘇聯表示今后隨時準備向越南民主共和國提供必要的援助，以打敗美國侵略者?！边@意味著蘇聯的態度發生了重大轉變，從不援助改為援助。從那以后，越南未再出現公開批判蘇聯的言論。而中蘇關系仍處于高度緊張狀態。胡志明和越南當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敏感性，便想方設法在中蘇之間巧妙周旋，一方面在提到中蘇的援助時仍照樣把蘇聯放在中國前面;一方面又不時向中方做些示意，同蘇聯保持一定距離。

1962年9月，中國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彭真率人大代表團訪問越南。離開河內前，胡志明設宴為代表團餞行，并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說：“越中兩黨、兩國的關系是團結、團結，永遠團結。”并把中國唐代詩人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一詩中“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兩句加以改造說：“北京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間接表明了越南在中蘇分歧中的態度，意在不言中。

1963年5月，劉少奇訪問越南，胡志明在河內機場致歡迎詞時，稱劉少奇是“畢生為馬列主義奮斗、為工人階級、勞動人民和被壓迫民族作出了巨大貢獻的戰士”。胡志明在陪同劉少奇參觀阮愛國黨校（即中央黨校）時，向黨校師生介紹說“劉少奇同志是真正的馬列主義者”，潛臺詞是說真正的馬列主義在中國。

1965年，蘇聯表示準備援助越南12架

米格-21戰斗機。但同時提出要中國專門為蘇聯開辟一條縱貫中國領空到達越南的空中走廊，并撥出昆明機場供蘇聯飛機專用。中方向越方說明了情況，指出如蘇聯的意圖得以實現，他們便可以借此任意進出中國領空，并在中國建立空軍基地;如中方拒絕蘇方的要求，蘇方便可借此挑撥中越關系。事關中國國家主權，中方無法接受，望越方理解。胡志明和越南領導人表示尊重中方意見，拒絕了蘇方的援助。

1966年，蘇聯報紙以轉載西方信息的方式報道說，中國對蘇聯和東歐幾個國家援助越南的物資過境制造很大困難。越南對此未加表態。周恩來即刻向正在北京度假的胡志明通報了這一情況，說明中方一貫大力協助運送蘇聯和東歐國家的援越物資，而且所有軍用物資均免費運輸。胡志明聽后立即通報了國內。不久，越南通訊社發表聲明說：“越南民主共和國政府曾多次肯定，蘇聯和其他東歐兄弟國家的援助物資，都得到了中方的盡力幫助”，上述謠傳“完全是捏造，企圖達到丑惡的挑撥目的”。

1967年11月，蘇聯最高蘇維埃決定授予胡志明列寧勛章。胡志明于11月6日給蘇共中央寫信說：“獲悉同志們決定授予我列寧勛章，我無比激動，無比感謝。對此，我謹表示如下意見：此時此刻，美國強盜正在強化侵略我們祖國的戰爭。他們正在極其野蠻地殺害成千上萬的我國南方和北方同胞。我們越南全軍、全民正在為抗美救國而流血犧牲。在這樣時刻，我個人卻獲有如此巨大和特殊的榮譽來接受列寧勛章，則絲毫也無法安心。因此，我非常感謝你們，但請你們暫緩授予我這份崇高的獎賞。等到我國人民趕走了美帝國主義侵略者，越南獲得了完全解放，我將代表全體同胞鄭重接受這份以偉大的列寧命名的勛章?！本瓦@樣，胡志明用巧妙的方法拒絕了蘇聯的授勛決定。

未能實現的愿望

若干年后，鄧小平在回顧那場中蘇論戰時說，一個黨評論外國黨的是非，往往根據的是已有的公式或者某些定型的方案，事實證明這是行不通的。各國黨的國內方針、路線是對還是錯，不應該由別人寫文章來肯定或者否定，而只能由那里的黨、那里的人民，歸根到底由他們的實踐來做出回答。任何大黨、中黨、小黨，都要相互尊重對方的選擇和經驗。人家根據自己的情況去進行探索，這不能指責。即使錯了，也要由他們自己來糾正。我們反對人家發號施令，我們也決不能對人家發號施令。在同一些來訪的外國黨客人談到過去的相處和爭論時，鄧小平說：回過頭來看，我們過去也并不都是對的，對別國黨發表過一些不正確的意見?！拔覀兊恼嬲e誤是根據自己的經驗和實踐來論斷和評論國際共運的是非，因此有些不符合唯物主義和辯證法原則。”

而胡志明，直到逝世仍在期盼國際共運能恢復團結，中蘇關系能重歸于好。他在遺囑中說：“關于世界共產主義運動。作為一個畢生為革命服務的人，我越為國際共運和工運的強大感到自豪，越為當前各兄弟黨之間的不和感到痛心。我希望我黨努力活動，為在馬列主義和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的基礎上，有理有情地恢復各兄弟黨之間的團結作出有力的貢獻。我堅信，各兄弟黨和各兄弟國家一定會重新團結起來?！边z憾的是，胡志明的愿望最終未能實現。但胡志明運用他的智慧，在國際共運出現分裂、中蘇關系高度緊張的情況下巧妙應對，最大限度地爭取了中蘇兩個社會主義大國對越南抗美斗爭的巨大支持和援助，為祖國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勞。

（編輯 潘 鵬）

（作者是中國前駐越南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