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組詩

柏樺

河南慘

為什么逃難人非得來自河南？

這個大人的偏見，

我自幼難以啟齒;

長大后，每當人相問那逃難人，

“河南的。”

我不動腦筋地脫口說出。

為什么，為什么，

旱災、土匪災、蝗蟲災，

災災都在河南？

為什么，為什么

我念起了“三吏”又“三別”，

聲聲都在河南？

河南怪

半月前，我曾在《河南慘》中問過：“為什么

旱災、土匪災、蝗蟲災，災災都在河南？”

今天我要說，整個20年代，河南怪異叢生：

紅槍會、黃槍會、扇子會、花藍會、黑紗會

其中最怪異的要數林縣的天門會，發起人

韓欲明，該縣油村人，本是石匠出身，卻說

自己是靈寶大法師的替身，接下來，不外乎

以畫符念咒、刀搶不入之類騙收信徒達萬人;

并組織了各級軍法、軍械、財政、軍務等處。

韓團師（他自封）首先改油村為油京，再逐

縣長，據城池，興土木，建宮室，速稱帝。

下場呢？當然被第二集團軍暫編十四師剿滅。

河南病

時下耳朵都已聽得麻痹，兵燹、匪患、旱災

年復一年，河南從來都跑不脫。而時疫，即

一種病，亦是河南的傳統，不然，何來艾滋。

今天不說此節，單說1930年1月間，河南人

病得上吐下瀉，或日夜竟瀉數次;民眾面盡

菜色，缺乏營養食品，更無分文治病，以致

得病而死者，十有八九;而親人見死尸，唯

仰天號泣！此點點滴滴之血淚若飄浮的野火

燒不盡——春風也吹不生——這中原之枯草呢。

河南慢

這時代崇尚快，但河南總是慢的;

它，以不變對萬變。

光景匆匆，來到了1931，

在河南

男人依舊拖著發辮，

女人照常步起金蓮;

即便是女子師范學校的學生，

亦推小足為美之典范。

哀哉（或歡呼）？

河南風氣閉塞，若玄冰之凍;

河南民智頑固，若花崗之巖。

河南

還找什么呢，河南？她身上一天到晚就帶著一個

鄉村？她渾身都有，南瓜呀，茄子呀，姜呀，蒜呀……

甚至半截黃得發黑的矮墻，肥腴多灰的柿子樹，公羊……

貧困閑閑，隨便走走，又讓我們翻開書讀一小段吧：

一個女人抱著一只灰鵝。她睡著了，鵝在她懷中還

嘎嘎叫喚了一會兒。然后它把脖子往翅膀上一擱，也睡了。

可這世上總有什么東西含著淚，一去不復返了，無影也無蹤了……

注釋：詩中楷體部分出自赫塔·米勒著，鐘慧娟譯：《心獸》，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第4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