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重逢

肖遙

行為藝術家Marina在紐約發布新作品“凝視”，1400名觀眾排隊進入，與之對視。有人對著她大喊大叫，有人現場向她求婚，有人在她面前突然脫下衣服赤身裸體……都不能令冰雕般的她動容。但當她22年前分手的情人、她的靈魂伴侶、德國行為藝術家Ulay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時，她不禁流下了眼淚。他們伸出雙手，十指相扣……有人解讀稱：“若他日與你重逢，我該如何向你問候？以沉默，以眼淚。”這也許是舊日情侶久別重逢里最詩意的場景。

最童話的重逢要數《神雕俠侶》，中了冰魄銀針的小龍女絕望跳崖，18年后楊過以為小龍女已不在人世，也跳下斷腸崖，兩人谷底重逢再續前緣。那時刻，療好了傷的小龍女依舊美麗如初，而楊過也風華正茂，從現代人的視角來看，這個童話的唯美之處也是它的可笑之處：這對神仙眷侶的感情像花一樣被絕情谷這個大冰箱封存保鮮，可惜時間不是美容筆，時間是把殺豬刀。難怪有人惡意地揣測說，楊過跳下去見到的不是小龍女，是小龍女的女兒。

最阿Q的重逢是，閨蜜在街上偶遇到前男友和他的新歡在一起，一邊萬箭穿心，一邊對自己說：“呵呵，我們要把不要的舊玩具，捐贈給比我們更不幸的人。”

最狗血重逢是，有人在微博上感慨，帶老婆去孕檢，遇到從前的戀人，想起她從前為有錢人甩了自己的無情，如今看見她在獨自做手術，是該高興呢還是替她悲傷？有回帖說，建議她去西雅圖把孩子生下來，沒準兒還有艷遇哦……

“他日重逢”多是曖昧的契機。朋友L過年聚會，和多年前的戀人老巴互相加了微博關注，此后幾個月，她發現老巴在她空間里留下足跡，對每張照片進行評論，逐漸發展到在回帖中與她歡樂互動甚至打情罵俏。以至于L有一天病了，脆弱中她忍不住給他發了條近乎撒嬌的微信“好難受”，半晌，他回過來 “希望你早日康復，天天快樂”。如此回答簡直比“多喝點熱開水”還冠冕堂皇還毫無意義。她明白過來，他們的關系可以當眾曖昧，但不包括私底下的溫存和關心，且止步于此。

“他日重逢”若不是美好開端，是個完美句號也行。可最虐心的是它也許是另一場噩夢的開始。比如我的前同事M遭遇婚姻危機，跳槽新單位后才發現新領導居然是她初戀。在她看來，如此相逢太不浪漫了。戲劇化的人生難道不該是一個人遠走高飛越遠越好——澳洲美洲啥的，從此杳無音訊，他日即便重逢，都歷盡滄桑相逢一笑甚至破鏡重圓……或者，若干年后，她老公體貼多金，他太太溫柔可人，兩人重逢，她和他相互深深祝福并隱隱遺憾錯過……

令M惱火的是，她的真實經歷和浪漫一點關系也沒有。初戀也不知哪兒打聽到她老公飛黃騰達，于是想“讓你老公幫忙辦個事”，M該如何反應？她總不能坦言，自己在泥菩薩過江中，只好裝矯情：“辦事沒問題，可我老公愛吃醋，要是知道了是給你辦事就麻煩了。”見事不成，初戀干脆在工作上給她穿夾腳小鞋。令她感到分外心酸的是，他們連分手時的“生意不成了人情在”也沒有了，變質成了“人情不在了生意還要繼續”的利益勒索。

這樣的橋段不禁讓M感慨人生簡直太漫長了，漫長到轉了那么大的圈還得和他一個鍋里攪勺把子，更不堪的是，多年前對著青春痘猜彼此的小心思，如今還得數著皺紋做心術攻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