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子》與嬰寧形象

周先慎

摘要：《山花子》生動地刻畫出一個天真無邪、自由不拘、未經(jīng)封建禮教浸染的純真的少女形象。詞中所表現(xiàn)的作者對本真的自由人性的肯定和向往，與《聊齋志異》中的《嬰寧》是相通的，詞畢竟是抒情文體，雖然滲入了小說手法，但與小說還是有很大的差異。本文具體地比較了《山花子》與《嬰寧》在思想與藝術(shù)上的同和異。

關(guān)鍵詞：山花子；嬰寧；詞；小說；少女形象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biāo)識碼：A

《聊齋詞集》中有一首《山花子》，全詞如下：

十五憨生未解愁，終朝顧影弄嬌柔。盡日全無個事，笑不休。

貪撲蝶兒忙未了，滑苔褪去鳳羅鉤。背后誰家年少立？好生羞！

這是一首小詞，全詞只有幾十個字，但卻非常生動地刻畫出一個少女的形象。她天真無邪，自由不拘，顯然是一個未經(jīng)封建禮教浸染的純真的女性形象。在蒲松齡的筆下，我們對這個形象并不陌生，很自然地就會聯(lián)想到《聊齋志異》中的名篇《嬰寧》。我們先看詞的內(nèi)容，然后再與《嬰寧》作一比較。

首句點出主人公是一位年僅十五歲的少女，這是對描寫對象一個總的定位。“憨生”，憨態(tài)可掬，其實說的是這個少女雖然不懂世事，卻是非常可愛；“未解愁”三個字有比較豐富的含義：年幼，涉世未深，因而天真、幼稚、單純，不曾受到世俗社會的影響和塵染，也就沒有那么多的煩惱與憂愁。“終朝”一句，是寫她的日常生活，寫她的生活內(nèi)容和生活情趣。不知她是個大家閨秀，還是個小家碧玉，但都好像并未受到封建家教的約束，過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她所關(guān)注的，似乎只是在她自己個人身上，顧影自憐，嬌媚自賞。她的自由天性的外在表現(xiàn)，就是“笑不休”。按照封建禮教的閨訓(xùn)，年輕婦女在人前應(yīng)該是不茍言笑的，但她卻總是充滿歡樂，無所顧忌，整天笑個不停。

從藝術(shù)表現(xiàn)來看，以上都還只是比較概括的描述，但已略帶一點敘事的性質(zhì)，而下面則是非常生動具體的細節(jié)描寫了。作者捕捉住了少女生活中一個典型的景象：撲蝶。“忙不了”三個字，可以啟發(fā)我們的想象：在花叢中翻飛的蝴蝶是很難捕捉到的，因而蝴蝶東飛西飛，她也就東撲西撲。一個為撲蝶在花叢中來回奔跑的天真可愛的少女形象，恍如就在我們的眼前。更生動地描寫還在后面一句：“滑苔褪去鳳羅鉤”，她全神貫注只顧撲蝶，一不小心，因為苔滑而跌倒，連腳上的那雙鳳羅鉤都被褪掉了。這是寫她樂在其中而忘情，連鞋子跌掉了她也似乎感到很有趣，很快樂。這就以具體的形象，呼應(yīng)了開頭的“十五憨生未解愁”。但畢竟是閨中少女，這一切要是被人看見了，也會覺得有點兒尷尬。可是沒有想到，偏偏就真的被人看見了，而且看見的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那個時代的少女應(yīng)該回避的小伙子。“背后誰家年少立？好生羞！”一回頭，看見不知是什么時候、也不知是誰家的一個少年，正站在那里看著她呢！于是，滿臉通紅，羞得簡直是無地自容了。

蒲松齡不愧是一個小說家，寫作一首幾十個字的小詞，竟然刻畫出一個活生生的人物。其間采用了小說的手法，不僅有敘事，還有細節(jié)描寫，人物情態(tài)，栩栩如生。

詞畢竟是抒情文字，雖然刻畫了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但最終的創(chuàng)作目的，還是在于抒發(fā)作者自己內(nèi)心的感情。篇中字字句句，都洋溢著對這位天性自由的少女的熱愛和贊美之情。整體來看，這首詞的抒情特色還是十分鮮明的。

如果把這首《山花子》與《聊齋志異》中的《嬰寧》來作一比較，兩者既有同，也有異，而且異的一面還是主要的。相同的一面，主要是都塑造出了一個鮮明的天真無邪，自由不拘，身上沒有一絲腐朽的封建禮教氣息的少女形象，而通過這個形象表現(xiàn)了作者對追求自由無拘的人性的熱情贊美。但小說與詞終究屬于兩種文體，就刻畫這兩個性格相近（只能說是相近，實際并不完全相同）的少女來說，還是有著相當(dāng)大的差別的。最大的不同，是小說《嬰寧》有著精巧的藝術(shù)構(gòu)思和完整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因而作品的內(nèi)容更加充實，人物的思想性格也更加豐富。單從最表面也是最突出的性格特點來看，詞中的少女只是愛笑，小說中的嬰寧卻于愛笑之外還愛花。愛笑只是表現(xiàn)了她的天真無邪、自由不拘、樂觀開朗；而愛花（這一細節(jié)貫穿于小說的全部情節(jié)）則象征著她對美的追求，也象征著她自身的美。

另外，從性格的多層次來看，詞所寫的顯然比較單調(diào)，主要突出的，除了愛笑之外，就是少女的害羞；而小說卻在愛笑之外，突出的不是她的害羞，而是一般舊時代婦女很少見的潑辣和大方。剛出場不久，就通過她與青年王子服在路上相遇，王生對她“注目不移”時，她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毫不客氣地對其厲聲斥責(zé)，以表現(xiàn)她剛性的一面。臨別時卻又故意“遺花地上，笑語自去”，又表現(xiàn)了她的聰明和狡黠。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小說由于有充裕的藝術(shù)空間，作者不惜文字，特意為嬰寧所居住的山村，營造出一種靜謐、清幽、雅潔、充滿詩意的環(huán)境氣氛，以襯托她本人優(yōu)美的品格和高雅的精神風(fēng)貌。

更重要的不同，還表現(xiàn)在小說通過曲折生動的情節(jié)，既表現(xiàn)了王子服的多情，也表現(xiàn)了嬰寧的以情報情，寫出了一個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而這是詞所未涉及，也是絕對沒有可能涉及的。

詞中的少女是一個現(xiàn)實中的人，而小說中的嬰寧，卻是一個狐仙。幻與實的結(jié)合，給小說塑造人物以更大的自由，這也是一首小詞不可能做到的。而作為一個現(xiàn)實的人，小說還充分地揭示了她在日常生活中所表現(xiàn)出的世俗人生的美好品格：侍親孝敬、待人親切、心地善良。

盡管有這么多的不同，但作為帶有理想化色彩的少女形象，兩篇不同文體作品中的人物，其基本的精神品格，還是相通的。這一方面是基于作者蒲松齡的生活感受，這是他創(chuàng)作這兩篇不同文體作品的現(xiàn)實基礎(chǔ)；而另一方面，在這兩個形象中，又都寄托了作者在思想上掙脫世俗思想的束縛，追求自由人性的理想和憧憬。

（責(zé)任編輯：陳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