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峰
(復旦大學 社會科學基礎部,上海 200433)
上世紀中葉以來,特別是巴黎“五月風暴”之后,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發生了一系列不同于傳統工人運動的新型社會運動,具體包括生態運動、學生運動、新女權運動、種族民權運動、同性戀運動、反戰和平運動等利益訴求各異的群眾抗議運動。隨著新社會運動日益成為西方社會一股重要的政治力量,也使其成為西方學界廣為關注和研究的對象,主要研究內容涉及三個維度:一是將新社會運動視為運動實踐事件本身展開研究;二是將新社會運動作為一種理論范式,分析西方新社會運動的產生、發展和未來趨勢;三是對新社會運動的研究方法加以探索,找尋研究新社會運動的規律和方式。國內也有學者開始不同程度地關注新社會運動這個學術領域,但總地來說,對新社會運動的研究仍處于起步和初級階段。為引起學界對這一問題的關注,本文擬對近年來國內外的研究狀況進行必要的梳理,以期能夠將這一問題的研究引向深入。
具體而言,西方學者關注的問題主要在于新社會運動這一新的政治景觀為什么會在西方出現,以及新社會運動與資本主義國家經濟、社會結構的關系。具體到對新社會運動景觀的產生、發展與未來趨勢,原因、影響及運動過程的研究,西方學界的研究分析思路主要可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具體性分析。將某一類型的新社會運動作為典型案例進行深入具體地分析,或以某一國家為藍本,具體分析這個國家內新社會運動的發展的情況。由于女權運動和生態運動在新社會運動形態中是規模較大、較為成熟的兩種,因此,國外學界關于這兩種運動形態的研究成果頗豐。 瑞典學者愛倫凱(Ellen Key)在《婦女運動》[1]一書中,評論了婦女運動已取得的表面成績及尚待解決的各種問題,探討婦女運動對于獨身婦女、婚姻、母道及一般男女等各方面的影響。法國學者皮埃爾·布爾迪厄從對卡比爾社會的一種人類學研究出發,揭示了今天存在于男性和女性無意識中的男性中心世界觀的永久性,并根據男女之間的基礎對立,重新闡釋了社會生活和象征生活的既定條件,詳細展現了生活的象征資本(榮譽)如何與男女之間的對立相輔相成。[2]迪特·魯赫特(Dieter Rucht)對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末這十年間德國生態運動的發展變化形勢展開了分析,在《當今德國環境抗議概況》[3]與《德國環境運動的組織特征: 既不是下降也非僵化》[4](p55-81)這兩篇文章中,作者從議題、形式、組織規模、資源等方面分析了德國生態運動的動員水平以及組織結構的變化情況。 而瑪麗·克斯(Maria Koussi)和曼紐爾·吉米(Mnauel Jimenez)則集中研究了南歐國家希臘和西班牙的生態環境運動?,旣悺た怂乖陬}為《希臘環境抗議事件和環境聲明:探究外部環境的影響》[5]一文中通過分析希臘的生態運動與外部環境的關系,從政治機會角度研究了不同生態運動類型的動員水平變化;而曼紐爾·吉米在文章《西班牙環境抗議的十年:議題、行為者和領域》[6]中,分析了從1988到1997年十年間西班牙生態運動的發展變化,以運動規模和政治機會作為因變量探究了其對生態運動的具體形式和動員水平的不同影響。法國學者塞爾日·莫斯科維奇(Serge Moscovici)在《還自然之魅:對生態運動的思考》[7]一書中,對法國的生態運動歷史進行了個案研究,但不僅僅是線性的紀實,而是對人的自然史中各種生命關系的梳理,對近代以來形成的理性至上的各種價值觀念進行反思,展示了人類如何在科學進步的亢奮中,背叛自然、征服自然,直到將活的神秘的自然變成死的機械的自然,并最后失去了養育我們的自然的歷史過程。
第二,對比性分析。比較分析方法包括三種形式:一是對各種不同類型的新社會運動形態在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進行比較分析;二是把各種不同類型的新社會運動在同一國家或地區范圍內進行對比研究;三是將單一類型的某一新社會運動形態在不同國家之間進行比較分析。
首先,多種類型的新社會運動在多個不同國家之間的比較分析。漢斯皮特·克里斯等人(Hnaspeert Kriesi et al)合著的《西歐新社會運動:比較分析》[8]一書,使用政治機會結構概念分析,對1975年至1989年間西歐的荷蘭、法國、德國、瑞士四個國家的五種新社會運動形式:反戰反核和平運動、環境運動、團結運動、城市自治運動和同性戀運動加以比較研究,他們得出的結論是,新社會運動的動員能力、發展狀況不僅受國家政治機會結構的制約,而且也與新社會運動的特定形式不無關聯。社會運動動員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國家特定的政治分化結構決定的,而政治分化結構進而又根源于一個既定社會的社會分化和文化分化。與傳統的政治結構內容不同,他們把政治制度中有型的體制結構也包括進去,進而強調社會運動動員的有型的體制設施同政治權力當局處理他們時沿用的主導的無形戰略之間的區別。為闡明政治機會結構對社會運動的影響,他們提出了把政治機會結構的宏觀層次與運動行動者的集體行動聯系起來的機制,而政治機會結構的諸因素共同決定著政治權力的戰略,這些戰略意味著作為國家特有的對運動動員的促進或壓制、它們成功的機會和它們不得不估計的改革或威脅的程度之混合,這種混合規定著一個既定社會運動的具體機會。通過表明社會運動動員的代價和收益,這些具體的機會進而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社會運動本身的戰略、動員水平和動員過程的結果。
路德·克普曼斯(Ruud Koopmnas)在題為《西歐新社會運動及政治參與的變化》[9]的文章中分析了新社會運動對政治參與方式的影響,通過對比荷蘭與西歐的英、法、德、瑞士和西班牙這五國的新社會運動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的發展形勢,認為新社會運動只是在某些國家占主導,而在多數國家中傳統社會運動仍是主流。此外,他還得出結論說,新社會運動之所以產生并非是由于非傳統參與形式的日益擴張,而是與不同國家的政治機會結構有關。
多娜泰拉·德拉波爾塔在《社會運動、政治暴力和國家——對意大利和德國的比較分析》[10]一書中運用比較研究的方案,分析意大利和德國這兩個國家自20世紀60年代至90年代的社會運動。德拉波爾塔通過廣泛地運用官方文獻和深度訪談,解釋了新社會運動參與者對外部政治現實的架構。她運用經驗數據來建立一個關于政治暴力的中層理論,這個理論包括:在宏觀層次上,對社會運動與國家間相互作用的分析;在中觀層次上,對作為政治暴力倡導者的激進組織的發展變化的分析;在微觀層次上,對“武裝分子”身份和反主流文化建構歷程的分析。作者通過研究那些其中出現暴力的社會運動家族,并把社會運動和制度相聯系,最后提出對政治暴力性質的系統性分析。作者把對意大利和德國政治暴力的分析同時置于歐洲和美國的社會運動理論中,解釋了20世紀70年代與80年代這兩個國家中的組織化暴力活動是如何與前十年出現的那些社會運動發生聯系的。此外,作者把對新社會運動的研究根植于政治制度領域,把對新社會運動的研究置入“規范化”(normalization)研究的傳統,并把所要研究的社會運動與政治過程聯系起來。尤其是,她運用政治機會結構(the structure of political opportunity)這個關鍵概念來說明在60年代晚期出現新社會運動中的一部分是如何被整合進入政治過程,而另一部分是如何走向政治暴力的。作者還把政治過程方法拓展到國家以及影響政治暴力動力(dynamics)的最相關因素——警察,進而集中研究了這些社會運動的手法與警察的策略是如何相互影響的,以及以民權為取向的群體同以法律與秩序為取向的群體之間的平衡時如何影響這些社會運動的手法和警察的策略。而警察與抗議者之間的交互過程解釋了意大利和德國的政治暴力團體在活動頻率和戰略上的很多差別。德拉波爾塔研究新社會運動與政治暴力始終不脫離歷史,不但追溯了德國和意大利始自20世紀60年代的組織化暴力在80年代的崛起及其動力,而且還把她的發現根植于二戰后兩國各自體制更為廣闊的政治制度發展之中,不但把對政治暴力的分析置入出現暴力活動的社會運動家族,而且還把新社會運動與制度聯系起來。
其次,對多種不同類型的社會運動形態在同一國家內的發展狀況的研究。約翰·勃格(John C.Bger)編著的《Teamster and Turtles21 世紀美國的激進政治運動》[11]一書分別對發生在美國的三種類型的新社會運動加以分類歸納和對比研究。第一種類型是關注物質利益的社會運動,包括學生運動、勞工運動、老年人運動等;第二種類型是關注身份的社會運動,包括同性戀運動、婦女運動、殘疾人運動;第三種類型是為關注人類生活質量和世界和諧的運動,包括生態運動、和平運動以及人權運動。
再次,將某種單一類型的新社會運動具體運動形態在不同國家之間進行比較分析。托德·雷德曼(Todd Lnadjmna)和布雷卡(Bioerai)就集中探討了生態運動這一新社會運動形態在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發展形勢。托德·雷德曼在《組織和影響:比較視角下的綠色運動》[12]一文中運用政治機會結構理論對比分析了美、英、德、法、荷蘭、西班牙、智利、墨西哥等不同國家里生態運動組織與政治機會結構之間的關系。布雷卡在題為《環境抗議和生態文化:一個比較的分析》[13]的文章中則從生態文化的維度對東歐六國與在美洲、亞洲和澳洲等其他國家的生態運動的動員狀況進行系統的對比分析,并根據社會統計學和意識形態等變量將這些國家的新社會運動劃分為不同的動員類型。克里斯托弗·盧茨(Christopher?Rootes)在其主編的《西方環境運動——比較分析》一書中,對20世紀90年代環境運動在西歐、美國和世界其他地區發展狀況進行了綜合分析,分析了環境運動的制度化及面臨的困境、地方環境抗議與國家之間的關系以及跨國環境組織之間的相互關系,探討了全球環境運動前景如何等問題。盧茨提出,西方環境運動正處在十字路口。發達工業社會中不斷制度化的現存環境組織面臨著更激進團體和地方性抗議者的挑戰;盡管存在著日益增加的環境難題和經濟與文化全球化的趨勢,一種全球性環境運動的發展至多是初步性的。[14]
第三,從總體上對新社會運動進行宏觀層面的研究。由西德尼·塔羅、查爾斯·蒂利、道格·麥克亞當等合著的《社會運動論》[15]一書對西方新社會運動的結果進行了系統的研究,理論視野超越了新社會運動在國家政策和政治影響的研究從而探索了一些新的領域,諸如國際和平運動的非國家領域、社會運動對科學研究機構影響的非政府領域、變化著的抗議性政策話語的文化領域、社會運動對生命過程影響的非制度領域等。作者們從宏觀視角深入探討了社會運動的政策結果、制度結果、文化結果、短期和長期的結果、有意和無意的結果,而且還比較了當代幾大社會運動的政治結果。他們的這些研究成果,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用制度化的方法解決底層社會抗爭行為或集體行動事件的有益借鑒。西德尼·塔羅的另一本著作《運動中的力量:社會運動和爭議政治》[16]考察了新社會運動產生的前提條件以及社會運動發展的歷史,提出了一種集體行動理論,以闡釋新社會運動的興衰,為影響個人生活、政策改革和政治制度的運動力量提供了解讀。塔羅不僅論及文化、組織和個人方面的運動力量源頭,還特別強調了新社會運動作為政治斗爭的一部分,作為政治機遇結構、國家戰略和跨國擴散的變遷結果所經歷的興衰起伏。一方面強調新社會運動對個人生活、政策改革和政治體制的影響;另一方面又指出新社會運動動員水平的上升或降低既是政治斗爭的一部分,又是政治機會結構、國家戰略和跨國擴散變化的結果。
由莫里斯(Morris,A.D)、羅伯特·D.本福特(Robert D.Benford)、理查備·A.克勞沃德(Richard A.Cloward)、米拉·馬克思·費里 (Myra Marx Ferree)、戴波拉·費里德曼(Debra Friedman)等合著的《社會運動理論的前沿領域》[17]一書主要詮釋了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社會學學科內有關社會運動研究的范式變遷:即從占統治地位的功利主義導向的資源動員理論向以意義建構和象征斗爭為主要切入點的社會建構論的轉變。這一范式轉變既得益于社會學家對上述其他學科的最新理論成果 (如認知心理學、文化研究和社會史)借鑒,又得益于北美資源動員理論家和歐洲新社會運動理論家之間的相互交流和批評。對于所有對社會運動和集體行為這一研究領域的讀者來說,本書給出了研究社會運動的一個新的理論框架,這一理論框架給予社會運動中的資源動員進程和意義闡釋進程以同等的重要性,在空間軸上顧及到了微觀(個體的)、中觀(網絡或組織的)和宏觀(社會文化的)的分析層次,在時間軸上又涉及了社會運動形成、發展和哀亡的生命歷程。
由杰克·A.戈德斯通主編的《國家、政黨與社會運動》[18]一書,考察了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發生在美國乃至全世界的社會運動和政黨政治之間的交互作用,以社會運動和國家之間的關系作為分析的中心問題,對不同國家不同種類的社會運動進行了系統的比較分析。作者們著眼于不同背景下社會運動與國家之間的關系,使我們能夠更好地理解國家是如何塑造自己的對手,然后又如何回應這些對手的。他們認為,社會運動和政黨并非互不相干、截然不同。事實上,二者深深地交織在一起。社會運動常常塑造選舉競爭和政黨政策,甚至能導致新政黨的出現,同時,政黨和政治活動塑造社會運動的機遇、人員結構和結果。在很多國家里,選舉民主制本身就是社會運動的產物。在對美國公民權運動、新左翼、捷克斯洛伐克持不同政見者運動、墨西哥人爭取民主的斗爭以及其他種種事件的研究中,如若忽視政黨政治和社會運動之間的緊密關系,就不可能理解這些新社會運動。本書的研究使我們更好地理解,新社會運動并未脫離傳統政治,而是傳統政治的擴展和延伸。
查爾斯·蒂利(Tilly,C.)在《社會運動(1768-2004)》[19]一書中梳理了自18世紀中期以來西方國家的社會運動,詮釋了社會運動何以成為波及整個世界的大眾政治手段。蒂利通過定位歷史中的社會運動,對當代社會運動實踐的起源、社會運動與民主化的關系、社會運動可能呈現的未來等問題,提出了不少富有創造性的洞見。蒂利解釋了當前世界范圍內的社會運動正在如何變化——涵蓋了新技術和全球化的影響,磨礪了人們對于上述影響是否為“新”以及怎樣為“新”的認識;追溯了社會運動的創建與演進歷程,伴之以對社會運動何以喪失活力的檢討;探索了諸如“民主化何以真正發生?”等根本性的問題;考察了社會運動與身份、公民權及資本的關系,并對社會運動能否生存于威權主義國家進行了思考。
對西方新社會運動的準確理解不能局限在運動實踐和沖突事件本身,隨著運動實踐的不斷演進,對新社會運動的理論研究也從剛開始的嶄露頭角到現在已經成為西方學界的一門顯學,新社會運動已經作為一個獨立的研究對象登上學術舞臺,新社會運動研究在理論上也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范式轉換,形成了若干研究范式和理論框架,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新社會運動不僅是運動實踐,也是理論范式,學界把研究新社會運動的理論范式籠統地成為“新社會運動論”。按照時間推進、運動實踐演進和理論發展的歷史軌跡,西方新社會運動形成、經歷了以下五種研究范式,分別是集體行為論、資源動員論、政治過程論、框架整合論以及社會變遷與文化價值沖突論。
第一,集體行為理論。集體行為論是興起于美國的一種早期的社會運動理論,而集體行為理論又是一系列理論的統稱,具體又包括七種理論,分別是勒龐的集體心智理論、布魯默的循環反應理論、特納和克里安的突生規范理論、斯梅爾塞的值數累加理論、康豪瑟的群眾社會理論、戴維斯的J曲線理論以及格爾的相對剝奪理論。而莫里斯(Morris,Aldon D.)和郝寧(Cedric Herring)從集體行為理論的研究取向和內在邏輯又可以把這七種集體行為理論劃分為三個類型,[20](p137-198)第一類是符號互動取向的集體行為理論包括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勒龐的集體心智理論、芝加哥學派社會學家布魯默的循環反應理論以及特納和克里安的突生規范理論。這類理論研究的軸心是社會互動過程,即從社會個體的心理沖突通過社會互動過程影響其他個體,從個體心理演變為社會心理最終形成社會集體行為,因而稱作符號互動論的集體行為理論。第二類是結構功能取向的集體行為理論,包括斯梅爾塞的值數累加理論、康豪瑟的群眾社會理論。雖然這類集體行為理論也是通過社會心理來解釋集體行為,卻極少關注從個體心理到集體社會心理的演變過程,它與符號互動論的聚焦點也是不同的,符號互動論研究的軸心是社會心理的互動過程,而結構功能論則更愿意從社會結構層面探究社會心理的根源,把集體行為視為一定社會結構影響的產物。第三類相對剝奪取向的集體行為理論,包括戴維斯的J曲線理論以及格爾的相對剝奪理論。事實上,這類集體行為理論也關心集體行為發生的微觀心理機制,但與符號互動論和結構功能論關注的側重點不同,它既不像符號互動論那樣垂青社會心理的形成和互動過程,也不像結構功能論那樣熱衷社會心理的社會結構根源,而是將社會心理更為聚焦化,甚至把社會心理簡單化約為相對剝奪感,僅強調相對剝奪感這一社會心理因素對集體行為產生和發展的影響。雖然,這三種類型的集體行為理論都強調社會心理在集體行為過程中的重要性,都將社會運動歸因于社會怨憤,但相較而言,相對剝奪感的集體行為理論對心理因素的刻畫更為形而上學,理論上的缺陷也更為明顯。
第二,資源動員理論。由于集體行為理論始終過分強調集體行為的產生是社會整合失敗、社會控制崩潰的結果,是一種非理性行為,具有社會破壞性,是社會病態和失序的表現,因而隨著20世紀中葉各種社會運動強勢襲來,集體行為理論在政治立場和理論解釋力上陷入窘境,開始遭到嚴峻質疑和猛烈批判。而在對傳統集體行為理論的批判過程中形成了社會運動理論的第一次范式轉換,資源動員論開始登上學術舞臺。范式的轉換也決定了政治立場和理論傾向的轉換,資源動員論揚棄了傳統集體行為論將社會運動視為非理性和社會病理的主張,開始強調社會運動的理性特征。這就決定了資源動員論的理論傾向不再禁錮在社會心理因素上,認為怨憤本身并不能形成集體行為,相反,對社會運動的產生和發展起決定性作用的是動員社會資源的能力。
20世紀60年代,利普斯基(Lipshy, Michael)在文章《抗爭作為一種政治資源》[21](pp1144-1158)中較早分析了組織資源和領導資源對社會運動產生、發展和成效的影響,認為社會運動發展成為一種邊緣群體維權的政治資源,但這種資源存在其內在缺陷,這種缺陷必須通過運動領袖來加以克服。該文雖然尚未明確提出資源動員這一專業術語,但對資源動員論的主要概念和議題均有闡述。20世紀70 年代,歐伯蕭(Oberschall, Anthony)在《社會沖突與社會運動》[22]一書中首次提出了“動員”這一核心概念,從社會沖突集體的形成與社會運動參與兩個層面闡釋了社會運動的動員過程,并嘗試從運動動員視角詮釋社會運動的動態發展過程。而梯利(Charles Tilly)在《從動員到革命》[23]一書中更為明確地將運動動員看作歐洲歷史上社會運動的最重要特征之一。麥卡錫(McCarthy,John D.)和左爾德(Mayer N.Zald)在他們的合著《美國社會運動的趨勢:專業化與資源動員》[24]中首次明確提出了“資源動員”這一專業名詞,并將其作為研究焦點展開論述,分析了美國社會運動的專業化趨勢及其與資源動員的相關性。甘姆森(Gamson, W illiam A)在《社會抗爭的策略》[25]一書中,更加明確了資源動員理論的核心關切,即運動動員策略是決定社會運動興衰成敗的關鍵。麥卡錫(McCarthy,John D.)和左爾德(Mayer N.Zald)在他們一起發表的一篇題為《資源動員與社會運動:一個不完全理論》[26](p1212-1241)文章中首次將“資源動員”作為研究社會運動的獨立維度,并將資源動員視為一個獨立的分析范式加以建構,由此,這篇奠基之作標志著資源動員理論的正式誕生。由此,資源動員論在理論傾向和政治立場上實現了徹底轉換,不再將社會運動視為非理性的社會病態,而是將其視為與制度化行為平行的正常表現;不再從社會心理和怨憤視角探究社會運動的產生、發展的緣由,而是從資源動員、運動戰略等角度追尋社會運動形成過程的根源。
第三,政治過程理論。政治過程論也是在同集體行為理論斗爭過程中發展起來的一種研究范式,但它的理論傾向既不同于傳統集體行為論,也不同于資源動員論。一方面,政治過程理論與資源動員理論一道反對集體行為理論將社會運動視為因社會結構崩潰而產生的非理性病態行為;而另一方面政治過程理論也反對資源動員理論將社會運動作為一個市場化的資源競爭過程的理論傾向。從詞源上看,政治過程有兩層含義,一是強調社會運動是一種正常的理性政治行為而非病態的社會心理怨憤行為,二是強調將社會運動看作一個持續發展的過程,那種偶然的一次性的或零星散點的孤立事件并非社會運動。政治過程論認為社會運動產生的根源在于被邊緣化的弱勢群體為維權而發起的政治斗爭,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研究社會運動應該聚焦于政治機會,在政治環境視野下來分析社會運動與政治機會的關系,而不是像資源動員理論那樣將理論傾向聚焦于社會運動之間的資源競爭以及相應的動員機制。
魯爾(Rule,James)和梯利(Charles Tilly)在《革命法國的政治過程:1830-1832 年》[27]一文中首次提出了“政治過程”這一專業術語。艾辛杰(Eisinger,Peter K)在《美國城市中抗爭行為的條件》[28](p11-28)第一次提出了“政治機會結構”這一專業概念,并系統闡述了美國城市中社會運動與城市政治環境的關系。他認為社會運動的產生過程不僅僅是資源動員和組織所決定,而與政治環境所具有的特性密切相關。在此,他把政治環境與社會運動的關系理解為政治環境為社會運動所提供的政治機會。梯利(Charles Tilly)在《從動員到革命》[29]一書中首次提出了政治過程的兩個理論模型,并將其稱為“政治體模型”和“動員模型”,前者將社會運動解釋為體制內機構和成員與體制外的挑戰者之間的權力斗爭,體制內成員可以通過常規政治渠道表達利益訴求,屬于政治體的守護者,而體制外邊緣人員則無法通過常規渠道表達利益訴求,成為政治體的挑戰者;“動員模型”則認為社會運動是由組織內的動員與組織外的政治機會共同決定的。這兩個理論模型形成了政治過程理論的雛形,為政治過程理論搭建了基本理論框架。[30](p27)麥克亞當(McAdam, Doug)在《政治過程與1930-1970年黑人起義的發展》[31]一書中第一次明確提出了“政治過程模型”這一專業概念,并以這一理論模型與集體行為理論和資源動員理論加以區別,這標志著社會運動理論范式實現了又一次轉換,政治過程理論正式誕生。而在麥克亞當、麥卡錫、左爾德合作編著的《社會運動研究的比較視角》[32]一書中更為明確地把社會運動理論劃分為資源動員、政治過程和文化框構三種類型,更加明確地將政治過程理論視為一種獨立的理論分析范式。
第四,框架整合理論。框架整合理論與資源動員理論和政治過程理論一樣都關注社會運動過程及其要素之間的關系,但側重點不同,后兩者側重的是社會運動過程的客觀因素,而前者更為關注社會運動過程的主觀因素,即觀念因素?,F代社會運動與傳統集體行為的最大區別就在于前者具有鮮明且復雜的以意識形態和話語為主導的政治目標,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框架整合理論將理論傾向聚焦于社會運動的觀念塑造和思想動員,并認為這和資源動員與政治機會一樣也影響著社會運動的產生、發展與成敗得失。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戈夫曼(Goffman,Erving)在《框架分析》[33]一書中第一次提出了 “框架整合”(frame alignment)這一微觀社會學概念。在社會運動理論研究普遍強調資源動員、政治機會、組織力量等客觀性因素在社會運動過程中的作用時,思想動員、政治宣傳、觀念塑造等話語性因素被遠遠拋在了腦后。為彌補這一缺陷,斯諾(Snow,David A.)和他的學生們在《框架整合過程、微觀動員與運動參與》[34](p464-481)一文中把戈夫曼的框架整合概念創造性地嫁接到社會運動微觀動員過程的分析,這也標志著框架整合論的正式誕生。在這本著作中,斯諾和他的學生認為以往的社會運動理論都忽視了重要一點,即對于紛繁復雜的社會現實,人們都會有一個解讀過程,但即使針對同一事件不同的人會采取不同的框架進行各自的解讀,而解讀的過程和結果又會極大影響其對社會運動過程的反應。以往的社會運動理論都忽略了這個解讀過程,而斯諾等人的研究填補了這一盲點。框架整合理論通過兩個過程加以實現:第一是把具有相近的意識形態、話語或目標的運動組織通過運動目標和策略改造聯合起來的過程,另一個是通過社會運動目標和策略的變通將社會運動組織目標、話語、意識形態與潛在參與對象的利益和怨憤相聯接的過程。因此,框架整合論又把框架整合過程稱為策略性框架,這種策略性行為的核心在于運動領導者話語塑造,這種社會運動話語的形成過程所彰顯的社會運動理性特征與資源動員理論和政治過程理論是一致的,框架整合理論所做的貢獻在于從微觀視域闡釋了社會運動話語和動員在運動過程和成效中的作用。然而,理論貢獻的另一方面也恰恰反映了其內在本質缺陷,一方面它想當然地夸大了運動領導者在框架整合中無限制的能動作用,另一方面在反對資源動員理論和政治過程理論的結構決定論傾向的同時過分強調觀念因素的決定作用,在這個意義上又陷入唯心主義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第五,社會變遷與文化價值沖突理論。國外學者在對西方新社會運動研究的歷史進程中形成了兩種學術傳統,即美國傳統和西歐傳統,前面四種理論范式屬于美國傳統,具有社會學的理論傾向,是一種微觀敘事,關注社會運動興衰的具體機制;而社會變遷與文化價值沖突理論則屬于西歐傳統,具有哲學的理論傾向,是一種宏大敘事,善于從西方資本主義的歷史進程以及社會形態變遷等宏觀視角對社會運動產生、發展和未來趨勢進行總體性、歷史性地分析。社會變遷與文化價值沖突理論的基本理論假設是由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歷史變遷,致使以階級為紐帶的社會主義工人運動走向低潮,而以價值和認同為基礎的新社會運動逐漸成為西方社會運動的主流,西方進入一個“社會運動社會”。[35]但對于西方社會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歷史變遷,持社會變遷與文化價值沖突理論的不同學者對其亦有不同的規定,比如圖海納(Touraine,Alain)認為西方社會由工業社會進入了“后工業社會”和“程控社會”[36]的新階段,相應的,以階級為基礎的傳統認同日漸式微,而新的階層和新的認同強勁襲來。在后工業社會或程控社會中,社會的主要沖突不再聚焦于政治權力和物質利益,而是轉向 “工作以外的生活”;[37](p163)主要社會沖突的主角也由大眾階級和統治階級組成的社會階級取代了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為主的社會階級;社會沖突的領域也由物質領域轉向文化領域,新社會運動就是人們為控制和定義主流文化所進行的斗爭。[38](p749-788)圖海納認為工人運動等傳統的社會主義運動只能發生在工業社會,而新社會運動則只能發生在后工業社會,新社會運動與工人運動是完全不同的。他套用階級斗爭的話語,但其階級斗爭的內容顯然不是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方法,從斗爭的主體和對象看來,這種階級斗爭不再是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斗爭,而是消費者群體與經理和技術精英群體之間的斗爭,這種斗爭也不再是由經濟利益引發的政治斗爭,而是發生在文化領域內的抗爭。因而,正是后工業社會這一新的社會類型為新社會運動提供了文化場域。
而梅盧西(Melucci,Alberto)則以西方社會向“信息社會”[39]的歷史變遷詮釋新社會運動的興起與特征。在信息社會中,人們得以迅速收集、處理和傳播海量的信息,使得信息成為社會生產、生活的基本資源和手段,也對個體的認知和獨立性產生了革命性的影響,造成了空前的社會分化,嚴重影響到社會整合功能的發揮,促使社會控制從內容控制轉向程序控制。在文化領域中,信息生產和傳播以及由此產生的沖突形成了信息社會的“系統性沖突”,而社會沖突的中心就是“意義的生產和扭轉”。[40](p110)因此,梅盧西認為,信息社會中的“系統性沖突”是引發新社會運動的本源,而新社會運動的根本訴求就是反對信息社會強調支配和控制的文化邏輯,爭奪信息社會程序的控制權,防止自身認同和程序編碼過程受控于社會操縱,以維護自我認同的自主性和完整性,從而獨立掌控自身生活。
哈貝馬斯(Habermas,Jurgen)則以“資本主義合法化危機”[41]來描述和解釋新社會運動,以“晚期資本主義”來描繪西方資本主義所經歷的社會變遷。哈貝馬斯主張對資本主義進行日常生活批判,以歷史唯物主義作為理論基礎來分析新社會運動產生的基礎和根源。他以社會系統的整合來分析晚期資本主義的演變,將社會分為“系統”和“生活世界”,將社會整合分為“社會整合”和“系統整合”。這兩種整合方式分別遵循不同的邏輯,“社會整合”重在維持人際之間的社會交往,關心動機和意義,提供“意義再生產”,遵循道德理性邏輯;而“系統整合”則提供“物質再生產”,僅關心產出的效率,而不考慮行動的意義,遵循工具理性邏輯。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的問題在于“生活世界殖民化”,“系統”浸潤到“生活世界”。他所說的生活世界就是他早期所提的公共領域,生活世界或公共領域由“系統”所決定,更本質地說,是受作為經濟基礎的“經濟系統”的控制。而新社會運動作為“生活世界”的組成部分也是在“系統”的作用下才產生和出現的。生活世界殖民化構成了資本主義合法化危機的根源,提供了新社會運動所涉及的不滿與緊張,而這種訴求的本質源于生活世界中意義系統的受損,訴求的重心即由物質利益、政治權力轉向文化領域。[42]因而,新社會運動的本源在于文化價值沖突,代表了處在危機之中的生活世界的自衛性努力。
英格勒哈特(Ronald Inglehart)用“后物質主義”[43]轉向來詮釋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經歷的歷史變遷。二戰后,西方社會開始從工業社會向后工業社會過渡,社會結構的變化導致文化上也開始發生轉變,人們的價值觀開始從“物質主義”向“后物質主義轉變”。在工業社會,社會焦點在于實現經濟增長,人們最為關心的是經濟利益和物質財富增長,因此社會沖突主要表現在以經濟利益為核心的階級斗爭;而在后工業社會,人們的物質生活相對豐裕,轉而注重生活質量、生活方式、生活環境、反戰維和等與階級之外的自我價值實現,社會價值觀開始從物質主義向后物質主義轉變。英格勒哈特認為,正是由于西方社會發生的社會變遷以及由此決定的后物質主義價值轉向導致在集體行動領域實現了從傳統階級斗爭性質的社會運動向以文化價值沖突為導向的新社會運動偏移。從這個意義上說,“后物質主義是新社會運動的基礎”。[44]
相比國外的研究情況,國內對新社會運動的研究起步比較晚,從事這個領域研究的學者和所形成的著作也比較少。就筆者所掌握的材料而言,截止目前,國內涉及新社會運動議題的著作主要有6部,論文題目與主題涉及新社會運動的文章有五十余篇。
國內最早涉及西方新社會運動的第一本著作是奚廣慶和王瑾主編的《西方新社會運動初探》,[45]開了國內研究新社會運動的先河。由于西方新社會運動是一個涉及非常寬廣領域的范疇,作者只選取了新女權運動、民權種族運動、反戰和平運動、生態運動和綠黨及其斗爭作為主要研究對象。由于對各種運動的研究基礎不盡相同,所以作者對每種社會運動的分析角度也有所不同。該書對幾種主要的新社會運動的形成發展、代表人物、基本主張、主要觀點進行了敘述和簡要評價。作者認為生態環境問題、反核污染問題,已成為西方新社會運動的主導,而“綠黨”是新社會運動中涌現出的相當有影響的政治組織形式,所以作者對生態運動和綠黨及其斗爭做了著重分析。該書的出版為國內學者了解西方新社會運動提供了最初的文本。趙鼎新在《社會與政治運動講義》[46]一書中從知識社會學與方法論角度對西方社會運動理論進行了批判和重建。該書認為革命理論、社會運動理論和集體行動理論三者之間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相似性和可轉換性,可以彼此打通,并試圖提出一種整合性的理論,進而指出將社會矛盾制度化的可能性和方向。在此基礎上,以問題分析為切入點,提出了影響和決定社會運動產生和發展的三個宏觀結構條件:變遷、結構域話語,并且指出了這些因素之間并非是一成不變的關系。該書還強調了國家社會關系在社會運動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變遷、結構、話語這三個宏觀結構對社會運動的影響方式,以及這些宏觀結構條件和微觀機制在社會運動中所呈現出的特定作用方式。該書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國內研究社會運動、革命和集體行為的空白,為國內學者研究新社會運動提供了理論參考。
付文忠的《新社會運動與國外馬克思主義新思潮:后馬克思主義研究》[47]一書則把后馬克思主義與新社會運動聯系起來,認為后馬克思主義是對新社會運動的理論反映,而后馬克思主義提出的問題是在資本主義新變化中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超越。作者用后馬克思主義的話語理論來對新社會運動進行詮釋,有助于探索新社會運動與后馬克思主義理論和策略之間的關系。該著作的描述重點在于,從晚期資本主義社會轉型所造成的社會分層與政治主體多元化的視角出發,重點考察國外馬克思主義問題域發生的轉變。因而,本書只是將新社會運動作為切入點,重點則是分析后馬克思主義思潮的發展和演變。劉穎在《新社會運動理論視角下的反全球化運動》[48]一書中,在新社會運動理論的視角下對反全球化運動的參與主體、訴求議題、運動方式、組織形式等內在機制進行考察,并依據對反全球化運動的社會動員實踐與特征的分析,提出反全球化運動是西方新社會運動在新的國際背景下的一種延續與發展。該書指出,作為一種新形式的新社會運動,反全球化運動盡管在運動實踐上還存在一些限制因素,但仍在某種程度上賦予新社會運動理論新的內容、新的特色,從而推動與深化了新社會運動理論研究的進一步發展。
陸海燕的《新社會運動與當代西方政治變革》[49]一書則把新社會運動看作為當代西方社會中一支重要的社會政治力量,它與政黨、利益集團一樣,對歐美政治制度的運行、政策的制定與實施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作者以新社會運動為背景,將當代西方政治變革置于其中,對新社會運動影響下的當代西方政治民主理念、政黨政治、利益集團、公共政策的變革進行了研究,對社會運動與政治之間的邏輯關系進行了探索。但本書較多地關注西方政治變革的發展歷程,相對欠缺對新社會運動本身的理論分析。馮仕政在《西方社會運動理論研究》[50]一書中,對西方社會運動理論進行了梳理,對西方社會運動研究的發展脈絡、核心概念和知識譜系做了一個提綱挈領的概述,正如作者本人所說,該書是對西方社會運動研究的研究,指的是西方關于社會運動的研究,而非對西方社會運動進行研究。雖然該書側重于梳理和介紹,但對西方社會運動理論有著非常廣闊的覆蓋,有助于國內讀者對該領域的歷史和現狀進行總體性了解和把握。
除專著以外,也有學者通過撰寫論文不同程度地在關注新社會運動這個學術領域,關注的角度涉及新社會運動興起的原因、性質與特征、發展趨勢、影響與啟示、應對策略與經驗總結等方面。
第一,對新社會運動興起原因的研究。何平立從認同感角度對新社會運動的形成與發展展開了分析,認為西方新社會運動興起與發展不僅是當代西方社會結構和階級關系變動的產物,而且是資本主義社會矛盾與沖突的新表現形式。新社會運動作為一種多元社會的認同感政治,其表現為原有的現代化價值與正在興起的后現代價值之間的沖突,是人們在新的社會條件下尋找自我認同的結果。[51]周穗明則從新馬克思主義角度解釋了新社會運動的興起,認為新馬克思主義對新社會運動的發展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不僅新社會運動的雛型新左派運動是西方新馬克思主義思潮的直接產物,而且新社會運動的大規模崛起也深受新馬克思主義后現代理論轉折的影響。[52]此外,周穗明還從文化抗衡視角分析了西方新社會運動的產生與發展。[53]賈學軍從傳統社會主義運動的消沉來分析新社會運動的興起,認為新社會運動是傳統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無法應對資本主義新挑戰的結果,資本主義社會矛盾與沖突的變化引起西方社會結構和階級關系新的變動,這對傳統社會主義理論的基礎產生了沖擊,促使了西方社會主義道路選擇理論與實踐的歷次改變,隨著蘇聯共產主義的失敗與民主社會主義逐漸趨于沉寂,新社會運動開始紛紛興起。[54]
第二,對新社會運動性質與特征的研究。王曉升將新社會運動置于公共領域加以分析,通過與工人運動相比較總結了新社會運動的性質和新特征,這些新特點表現在身份政治、非組織化、非經濟化、斗爭對象非具體化等方面。[55]徐鋒從政黨政治視角對新社會運動的性質進行了分析,認為新社會運動與政黨政治一起作為驅動民主政治的樞紐,已經成為不同社會力量影響政策議程、競逐權力(利)的關鍵場域。新社會運動并不意味著對既有民主體制的否定,而是以它為基礎,不斷完善、創新和發展。[56]孟憲平對當代西方新社會運動人權訴求進行了研究,認為當代西方新社會運動是以權利要求為主要內容的運動,幾乎涵蓋了平等權、自由權、環境權、生存權、發展權、和平權等各個方面。西方新社會運動對人權的明顯推動作用,雖然人權觀上不可避免地帶有這樣和那樣的局限性,但它能夠回應各種變化現象以及科學技術革命的挑戰。[57]高春芽分析了新社會運動的形態特征和治理效能,指出它在行為主體、價值取向和組織形態等方面具有時代性特征。[58]
第三,對新社會運動的未來發展趨勢進行的研究。姜輝從西歐傳統左翼政黨與新社會運動的關系入手,探討了新社會運動的影響和未來趨勢。認為新社會運動的出現,一方面對傳統的左翼運動構成了挑戰,另一方面傳統左翼政黨與新社會運動又存在結合的可能性,而傳統左翼政黨能否從新社會運動中爭取到更多的支持,對其未來發展關系重大。[59]何平立從新社會運動自身性質的積極方面和不利因素著手,分析了新社會運動的未來趨向,認為其對資本主義制度與秩序的挑戰和沖擊,在國際政治舞臺上具有廣泛和深遠的影響。新社會運動雖然目前還面臨著各種問題,但是其同左翼運動“紅綠聯盟”的可能性,將對今后世界政治格局的變化關系重大,但該運動的某些主張和無政府主義思潮也會為未來國際政壇發展帶來許多不確定因素。[60]盧春雷從后馬克思主義的視角分析的新社會運動的困境,認為,雖然以工人階級斗爭從未有過的立體戰爭向資本主義社會發起了進攻,但這種僅對制度的權力結構而不是對制度本身的戰爭不可能實現社會主義的終極訴求。[61]
第四,對新社會運動的影響與啟示的研究。周穗明從新社會運動對西方政黨執政方式的影響與啟示展開研究,認為這一運動強烈地沖擊了傳統的政黨政治,萌生了去階級化的“中性政治”,迫使以階級政治為基礎的西方主流政黨因應形勢,采取中性化的改革措施,轉變執政理念和執政方式,西方政黨的新變化對我國社會建設具有啟示作用。[62]周穗明還從歷史與現實兩方面對西方新社會運動與中國進行比較,認為西方新社會運動在文化、社會和政治方面的后果和影響能夠為中國提供有益經驗。[63]此外,周穗明還把新社會運動與晚期資本主義發展相聯系,分析了新社會運動在勞動主體、階級關系、工人階級的歷史地位和作用、社會主義的歷史目標等問題上對傳統社會主義工人運動提出的質疑和挑戰,并基于此探討了新社會運動與未來社會主義發展的關系。[64]王芝茂和王筱宇分析了新社會運動對德國綠黨的影響帶給我們的有益啟示。[65]郇慶治也對環境運動比較關注,討論了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影響廣泛的生態政治理論流派以及環境運動、環境管治和歐美綠黨政治所取得的最新進展,從政黨角度分析了新社會運動的影響。[66]
第五,對新社會運動應對策略與經驗總結的研究。胡述寶和謝康愷分析了西方新社會運動對治理我國群體性事件的啟示,對西方國家應對新社會運動的策略和有益經驗予以借鑒。[67]孟鑫對當代西方發達國家應對新社會運動的策略進行過了分析,把西方國家所采取的較為有效的應對思路及策略概括為:建立和維護社會主流意識形態、根據社會結構變化調整政黨策略、國家成為社會利益調整的主體、采取法律和行政措施預防和化解社會矛盾等。[68]在分析西方國家應對新社會運動策略的同時,孟鑫還就新社會運動對我國構建和諧社會的啟示進行了總結。[69]
總體而言,國內理論界對西方新社會運動這一課題的研究尚處于初級階段,未形成研究體系和理論范式,研究基礎還相對薄弱,仍需對其進行深入分析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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