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琴 東 耳

▲吳景鋒研究員在家中接受采訪
3月18日,本刊記者在三亞市某小區吳景鋒的家中拜訪了這位德高望重的種業前輩。由于有約在先,吳老沒有去玉米基地,刻意等待。提起南繁,吳景鋒是位不得不提的人物,今天,我們就同吳老一起追憶那些關于“南繁”的過往。
吳景鋒,玉米育種專家,原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育種培養研究所所長,研究員。從1970年他手持工作證和入島介紹信,水陸聯運,用了7天時間從北京來到三亞開始南繁工作至今,已經43年過去了。回想起當年下海南前的點滴往事,吳老感慨萬千,提示記者一定要付諸筆墨,因為他認為那是一段值得記憶的歷史。
1968年,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所培育出一個玉米好品種——白單4號,在當時“抓革命促生產”的背景要求下,白單4號猶如黎明前的一道亮光,給農業生產帶來了希望。所里將這一喜訊匯報給了有關領導,上級派人到作物所的試驗基地去實地調查,結果一看到白單4號的玉米棒子就驚呆了,趕緊回去向領導匯報:“從沒見過這樣的玉米,那穗子長得很整齊,像在一條線上一樣!”1969年,“促生產”要求出成果了,已在北京郊區及山西、遼寧等地大面積推廣的白單4號依然是作物所的驕傲。作為科研單位,作物所將“白單4號”作為科研成果上報。上面再次派人來調查此品種的情況。調查結果顯示,這個品種的表現依然很好!作物所得到指示,要將這一科研成果報道出去。材料誰寫?所里將這個工作交給了吳景鋒。通過與新華社記者的反復溝通和夜以繼日的反復核實修改,終于在同年10月13日的《人民日報》上刊登出題為《中國農業科學院選育出白單4號玉米新品種》的文章。白單4號聲名鵲起,單交種(兩個親本雜交得到的后代)也被正式認可。這篇文章當時在全國范圍內引起的強烈反響,令吳景鋒至今記憶猶新,因為在那個時代還沒有人報道過科研成果,更值得慶賀的是,科研育種從此正式跨入了歷史的舞臺!
經過一段時間的小規模試驗性育種,1970年冬,南繁迎來了它的高潮時期。吳老特意交代了一個背景:由于那個時候我國的農作物產量低,糧食安全沒保障,突破產量成為當時的首要課題。怎樣才能讓糧食產量快速提升呢?各省的科研單位都在動手動腦找途徑。遼寧省的聲勢最大,他們的選擇是直接用產量高的雜交品種先把產量提起來。玉米種當然是“聲明顯赫”的白單4號,高粱種當然是首屈一指的由“雜交高粱創始人”、山西省育種家牛天堂選育的晉雜5號,還有“遺雜號”、“原雜號”等高產量品種。品種選好了,沒有親本怎么辦?動用各種設備創造條件調運親本,下海南種植!于是在1970年冬天,遼寧省約有7000人浩浩蕩蕩地開始了南繁工作。其他省市也坐不住了,紛紛帶著種子南下,于是便出現了號稱“10萬人下海南”的空前陣勢。這一“壯舉”驚動了農業部,農業部安排中國農科院和廣東省農科院負責南繁育種工作調研及成果總結工作。
1971年2月,在中國農科院及廣東省農科院的組織下,召開了“兩雜育種座談會”(“兩雜”即雜交玉米和雜交高粱),由吳老擔任會議紀要。這次會議的影響及成果在我國育種史上添注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參會人員有領導干部,有軍隊的相關人員,有農業科研人員,更多的是農民,尤以遼寧省的農民居多。由于是“10萬人下海南”,參會人員“五花八門”,所以各種意見都有,但都肯定了雜交玉米和雜交高粱在南繁種植的效果。值得一提的是,此次會議肯定了玉米單交種,提出“株型緊湊、葉片上沖”為玉米選育方向;同時認為雜交高粱雖然品質差,但產量高是不可非議的,可以改良種植。
高潮過后終于還是歸于了平靜。到了1974年左右,農業部下文強調南繁用地主要用于科學研究,從而控制了南繁的人流量,亂哄哄到海南育種的情況得到有效改善,南繁工作也逐步地走上了正軌。
回憶起剛剛開始南繁工作的苦累,吳老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抱怨,反而流露出一份對美好往事的回憶和留戀。這份特殊的情感也許只有經歷過那些特殊歲月打磨的人才能體會到,但是記者感覺到了他內心的平和與欣慰。雖然他選育的多個品種都沒有以自己的名義命名過,但他心里清楚哪些是他的“孩子”。是的,只要這幫“孩子”可以為國家的糧食豐收建立功勛,別的都不重要了。
20世紀70年代的三亞,還是片未開發的土地,生活條件十分艱苦。吳景鋒和當時來此育種的科研工作者一樣,住田間地頭,睡草棚板床,吃不飽的時候,大家通過層層不易的手續換點面粉票,支口鍋烙點餅,一人一張,就著大米粥解決溫飽。但是南繁的苦日子并沒有讓他們有過退縮或者放棄,反而大家的熱情都非常高,爭著搶著來“受苦”。想想也是,自己做的組合從南繁回來有的就可以用于生產,對于科研人員來說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吳景鋒一直享受著這份幸福:“條件雖然苦,但那段時光絕對是值得記憶的,那是個我國種業突飛猛進的階段。現如今,來南繁的人是少了,但水平高了,只要是搞玉米育種的,只要是像樣點的種子公司,沒有不來的。要想快點育出好的品種,這是必須要經過的環節。在玉米育種科研上,玻璃溫室、電熱器等都試過,但都沒‘南繁’的效果好!”
但發生在一位同事身上的一件事情卻讓吳景鋒至今想起來都耿耿于懷,不能平靜。那個時候海南的通訊條件非常差,電報不能及時送達。一位同事家人病危,家里拍來電報希望他能火速趕回去見親人最后一面,然而,當這份電報終于輾轉送到同事手中的時候,家里拍來的第二份電報也同時到達,電報的內容是“親人已逝”,兩份電報的發送日期差了整整8天。這兩份不同時段發出卻同時到達的電報,帶給了這位科研人員一輩子的遺憾。這件事對吳景鋒的觸動很大,這么多的苦都受了,不搞點成果出來還真對不起自己,因此,他付出了加倍的勤奮。

吳紹 (農業教育家和作物育種學家,中國玉米育種奠基人之一,長期從事玉米雜種優勢利用研究,最早提出根據自交系類型異同或親緣遠近合理配制玉米雙交種和選二環系的原則;20世紀50年代初在國內倡導玉米品種間雜交種和綜合種的選育利用,并采用異地培育法以加速世代進程,為發展我國玉米育種作出了重要貢獻)是吳景鋒特別敬重的一位老師。“原來有幾個省爭論究竟是誰先開始的南繁工作,其實之前他們都沒有形成一個育種程序上的規定,都屬于試驗性研究,最后的肯定,從理論上還是河南的吳紹 教授,他首先提出了‘異地培育有效果’理論。雖然說吳先生當時的實驗沒有直接來海南做,但在廣西和鄭州試驗取得了成功,一年可以種兩季,種植效果也一樣。這一理論在作物學會進行過交流,吳先生還在一些正規刊物上發表了研究成果,得到農業部的肯定。不僅如此,他還從玉米異地培育試驗的成果中,提出其他作物都可以考慮進行異地培育的理論。他做了4年試驗,有理論基礎,在很多的正式會議上做過報告,不管別人怎么爭,其實也只是去實踐這個理論,證明這個理論的正確性,可以說吳先生對于南繁科研功不可沒!”
關于南繁的太多往事,吳景鋒都歷歷在目,我們進行了約定,相約再一次的回首,相約再一次的觸動。數日后,吳老就會與老伴一起帶著收好的玉米種子回北京了。5月份該種了,9月份該收了,收完又該來海南了。年復一年,一起來,一起回,將畢生心血傾注于玉米種質研究和育種工作的這兩位老人,也一起相約,牽著手將玉米研究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