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張艷霞

2013年10月17日 晴

下午六點多。月出現在空寂的天空，仿佛是誰在天上用圓規畫的一個圓，抑或是貼了一塊餅，焦黃，粗糙，凹凸不平。這就是月，如明星化妝前慵懶的素顏，但這更讓人感到她的真實了。

八點左右，我走出家門。頭頂，月如一塊璧玉，金燦燦的，黃里透白，灼灼逼人。深藍的天幕下，它靜靜地空懸著，但掉不下來。月亮為什么掉不下來呢？自小，這個疑問就一直纏繞著我，但至今沒有一個可以讓我釋懷的答案。天上一顆星也沒有。夜，如一望無際的深藍的大海，而月，此時更像是大海上一盞明晃晃的燈，為迷途的人帶來希望，也為打漁的人照亮回家的路。我沿著街道慢慢遛達，在炫目的街燈里，在嘈雜的喇叭聲中，在行人匆匆而閃的身影中，月不知不覺丟失了。

拐進安靜空曠的居民區，月又突然閃現在我的腦后。她伶伶地立在半空，如圣潔高貴的觀音菩薩。她手擎玉瓶，玉指輕彈，將上蒼的圣水優雅地點灑人間，霎時，天地間到處是澄澈的牛乳般的月華。我仰起臉來，讓“玉液瓊漿”順著臉龐輕輕流淌，滲入我的體內。沐浴在月乳里，只覺得神清目明，連空氣都有一種香甜味兒。

夜深了，小巷里靜悄悄的，路燈已熄，人家門口的燈也滅了，而這恰好可見月的全部風致了。蓊郁濃密的碎葉松松地篷在小巷的上空，給它搭了一彎別致的拱門。月在葉的縫隙間若隱若現，如美麗的女子在繽紛的花間穿行。月光透過密葉灑下，形成無數游移的光斑。小巷的路面上，人家門前的墻上、空地上，到處是明朗的月光和濃密的葉的倩影。夜風驟起，光與影輕快地跳躍著，如一群跳著踢踏舞的快樂小女生.....這時，靜謐幽深的小巷、夢幻迷離的月光、俏麗多姿的葉影，構成一幅美輪美奐、如癡如醉的自然水墨畫。曲折幽寂的小巷為畫布，清冷孤傲的月光為巨筆，簌簌秋葉、灼灼月華為意蘊，輕輕勾勒，精點細描，于揮灑間飄飄欲飛，適有意處脈脈含情。微風輕拂，葉影輕搖，“畫卷”緩緩地舒展、褶皺、飄卷……似夢境，似仙境，還是嫦娥飄至……這是怎樣一種美妙的意境啊！

轉過彎，樹沒了，樓房林立。仰頭，些許生硬的幾何元素闖入我的眼簾，直角、銳角、鈍角，相交線、平行線、垂線，平面、側面……相互交錯，互相穿插，構成一個寂寥、肅穆、黯淡的夜，如一方空曠死寂的舞臺。月，從“舞臺”的一角緩緩出場。她輕舞水袖，微啟朱唇，一嬌一嗔時，玉珠輕滾；一顰一笑間，媚態百生。她藏身屋側，閃出半個嫵媚；隱于房脊，露出一扇輝煌。她明亮著，活潑著，跳躍著，在灰暗、嚴肅、刻板的夜中，像個精靈。這是一段絕美的舞蹈，還是一幅色彩明麗、構思奇特的畫作？都是，也都不是。月，這大自然的精靈，總能帶給人無盡的遐想與超脫。

這時，我想起了詩仙李白與月的絕美邂逅：“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李白的《花間獨酌》）空明澄澈的月光里，李白與月對飲、與影共舞，這是怎樣的浪漫與超脫啊！

如果說，李白的詩讓我們感受到人間仙界水乳相融的奇妙之美，那么蘇軾的詞則讓我們從月的陰晴圓缺中感受到世事的無奈與滄桑。“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蘇軾的《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看似解脫實則無奈的美麗詞句道出了蘇軾處境的艱難、內心的悲苦、心靈的彷徨，也寄托著他對親人濃濃的思念和最美好的祝愿。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兩千多年前，李白“月下獨酌”、蘇東坡“月下抒懷”，2013年，我在月下獨思——我們相隔二十多個世紀，卻共享一個月亮，這是怎樣的奇妙和不可思議啊！如果歷史畫卷能夠無限延展，我將踏著畫卷走過，到北宋感受蘇軾的悲苦與灑脫，赴盛唐感悟李白的空寂與超俗！

山西省永濟市城北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