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化過程中的民族文化建構

[摘 要]19世紀60年代，隨著西方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侵入，舊有的幕府統治面臨著深重的危機。面對內外交困的局面，中下級武士中的有識之士聯合與幕府有矛盾的西南強藩和皇室公卿，推翻了腐朽不堪的幕府統治，建立起了以明治天皇為首的明治政府。新生的明治政權在文化上推行“文明開化”政策，通過學習歐美異質文明，從而對明治維新時期的民族文化進行建構。明治維新時期的民族文化建構促進了日本民眾思想的解放，為明治政府順利地推行各項維新政策奠定了文化基石。

[關鍵詞]明治維新；文明開化；民族文化；建構

1853年，美國海軍準將佩里率領艦隊進入東京灣，以武力強迫日本打開國門，并與日本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史稱“黑船事件”。“黑船事件”對德川幕府的封建統治產生了巨大的沖擊，日本傳統民族文化中的各種弊病逐漸顯現。一些開明的幕藩領主認識到西方工業文明的優越性，紛紛推行改革，派遣留學生學習西方的工業文明。這些留學生學成歸國后，成為日本明治維新時期民族文化建構的核心人物。隨著西方自由、平等、民主思想的傳播，德川幕府的封建統治面臨著危機。一批中下級武士聯合西南強藩推翻了德川幕府的封建統治，至此，以天皇為首的明治政權建立。明治政府通過推行文明開化、破舊立新的政策，對日本的民族文化進行建構，為維新政策的推行創造了良好的社會文化氛圍。

建構主義，又稱結構主義，屬于西方心理學、哲學的一個流派。建構主義理論認為，建構主義在實踐過程中要經歷三個階段，即：同化、順應和平衡。同化是指建構主體對外來刺激的反應過程；順應是指建構主體調整內部結構以適應外來刺激的過程；平衡是指建構主體在調整內部結構以后過渡到平衡狀態的過程。明治政府在文化教育、政治制度、社會風俗等方面對民族文化的建構歷程，體現了民族文化同化、順應和平衡的過程。人類學家泰勒在《原始文化》一書中提到：“文化，或文明，就其廣泛的民族學意義來說，是包括全部的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風俗以及作為社會成員的人所掌握和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習慣的復合體。”[1]在社會變遷的過程中，文化會有一個建構和再建構的過程。明治政權建立后，日本逐漸走向近代化。為了更好地學習西方的工業文明，明治政府推行“文明開化”政策，從文化教育、政治制度、社會風俗等方面建構民族文化。

一、確立普魯士式文化教育體制

西方工業文明的入侵，使明治政府認識到歐美異質文化的先進性。為了學習西方工業文明，明治政府派遣巖倉使節團出使西洋。在對歐美各國進行細致地考察后，明治政府深刻地認識到先進的文化教育對于國家興衰的重要性。“自昔設立學校以來，歷年雖久，或由于不得其道，誤其方向，認為學問系士人以上之事。至于農工商以及婦女則置之度外，不知學問為何物。而士人以上之少數學者，動則謂為國而學，不知其為立身之基。或者鶩于詞章記誦之末節，限于空理虛談之歧途，其論雖似高明，但能身體力行者甚少。斯即沿襲之時弊，故文明不普及，才藝無增長，貧乏破產，喪家之徒之所以多也。是故為人者不可不學，學又不可誤其旨趣。”[2]1871年7月，明治政府成立文部省，并確定在全國設立學校。同年9月，文部省廢除舊有的教育體系，頒布《學制》，撤除府縣舊有的學校，按照《學制》設立新式學校，學習歐美的教育體系。在此前提下，明治政府以法國學區制為基礎，把全國分為八個學區，將學區分為大、中、小三個層次。按照學區設立學校，重點普及小學初等教育。但由于基礎教育經費需國民個人繳納，受當時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限制，國民無法承擔巨額的教育開支，《學制》在實施過程中受到阻礙。因此，在1879年，明治政府依據美國的教育制度，頒布《教育令》，廢除法國學區制。各地方依據當地實際情況自行設立學校，但各大中小學校必須以美國教材的譯本或原版書為教科書。《教育令》采用的是自由放任的美式教育體制。由此，地方開始代替中央建立教育體制，各地私立學校紛紛建立。但由于缺乏統一的規劃，地方的多數學校在自由的名義下仍然沿用傳統的私塾教育，文化教育的近代化受到了沖擊。為了改變文化教育所面臨的困境，明治政府在1890年頒布《教育敕語》，以普魯士教育模式建構日本傳統的文化教育。《教育敕語》以教育服從政治為原則，設立陸軍學校和專科學校，培養實用型人才；在學校校舍、教材和校令上采取統一的規定。至此，具有軍國主義和國家主義的普魯士式文化教育體制在日本建立，日本實現了文化教育體制上的近代化建構。

經過對學制、學令的多次探索后，明治政府最終確立了符合日本國情的普魯士式文化教育體制。該體制具有高度的集中性和統一性，直至二戰結束，日本的文化教育體制也未發生重大改變。普魯士式文化教育體制的推行，為日本培養了大批的先進人才。這些人才將所學到的西方國家先進科學技術運用到社會生產中，推動了日本的工業化進程。日本開始擺脫封建落后的狀況，成為亞洲強國。但普魯士式文化教育體制具有強烈的軍國主義意識，在這種意識的影響下，明治政府在各地創辦陸軍學校，通過對日本軍人進行軍事化教育，建立起了效忠天皇、熱衷于對外侵略的近代化軍隊。隨著經濟實力的增長，國內市場已無法滿足經濟發展的需求，為了開拓海外市場，日本逐漸走向侵略擴張的道路。二戰前夕，日本的軍國主義發展到極致，以軍部為核心的法西斯主義在日本得以確立。這均與普魯士式文化教育體制的推行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二、推行二元君主立憲制

德川幕府時期的政治體制是封建性質的幕藩體制，幕府通過控制大名實行對全體國民的封建統治。幕府將軍對全國享有絕對領導權，天皇因此變得有名無實。幕府末期，隨著日本的國門逐漸打開，幕藩體制的穩定性被打破。1871年8月，明治政府頒布“廢藩置縣”的詔書，宣布將原有的舊藩主移居東京，坐食俸祿。中央以縣令治理各縣，使權力集中于中央。至此，諸藩分立，混亂不堪的幕府統治得以瓦解，以天皇為中心的中央集權確立。明治政府在政治體制上參考歐美資產階級政治體制，“1868年閏4月發布的《政體書》參照美國三權分立原則，設議政官、行政官、刑法官分管立法、行政、司法。1869年2月設公議所，選派諸藩的執政、參政做公證人，權充議會、議員，5月試行史無前例的三等官以上官吏們的互選。”[3]由于美國三權分立的政治制度強調權力的制約與均衡，各項改革政策在“分權”的模式下推行緩慢。但對于明治政府而言，“分權”的模式阻礙了政府在全國范圍內推行大刀闊斧的改革。1871年9月，太政官制確立，至此，日本政體徹底改變。新的太政官制分為正院、左院和右院。其中正院為最高行政機構，對立法、司法擁有決策權。正院內設太政大臣、納言、參議等職，太政大臣輔佐天皇處理政事，納言和參議協助太政大臣處理政事。在正院之下設有八省一使，天皇委任各省長官，各省長官對天皇負責。左院負責立法，右院草擬法案，左右兩院均為正院領導下的機構，權力集中于中央。太政官制確立后，明治政府開始大刀闊斧地推行各項改革政策。在推行改革政策的過程中，出現一系列問題，政府官員的官僚主義作風盛行；平民成為被剝削和盤剝的對象；士族因為征兵制的推行淪為平民。這一時期，明治政府推行的專制統治受到了社會各階層的反對，在日本國內掀起了反對專制的自由民權運動，這使明治政府感到了來自社會的壓力。1889年2月，明治政府頒發《大日本帝國憲法》，按照德意志的憲法確立君主立憲政體。憲法規定司法獨立，議會議員由民選產生，人民享有言論、結社等自由，具有一定的進步性。但憲法在另一方面繼承了德意志的軍國主義特性，日本軍部獨立于憲法之外，為以后日本走向法西斯的道路埋下了隱患。

就明治政府對政治體制的建構而言，日本的政體結構建立在尋求社會平衡性的基礎之上。由于當時日本的資本主義發展程度遠不及美國和法國，三權分立的政治體制不適用于日本的國情。為此，明治政府對政治體制進行了多次改革。最終確立了以天皇為中心的君主立憲政體，該政體不同于英國的議會制君主立憲政體，它既有議會，又有擁有強大權力的君主，屬于二元君主立憲政體。日本的二元君主立憲政體存在大量的封建殘余，但對于當時資本主義發展不夠充分的日本而言，二元君主立憲政體的確立，適應了日本的國情。明治政府對政治制度的建構，瓦解了傳統的身份等級制，推動了日本政體的近代化進程。議會制與民選制聯系在一起，在一定程度上使民主的范圍逐漸擴大。明治政府通過對政治制度的建構，推翻了德川幕府時期舊的政治制度，建立了以天皇和議會為核心的二元君主立憲政體。明治政府借助天皇的權威制定出了一系列的經濟政策，為日本國力的提升奠定了政治基礎。盡管政治制度的建構給日本經濟發展創造了積極的政治環境，但其消極影響亦不可忽視。由于二元君主立憲制屬于不徹底、不完善的君主立憲政體。因此，在這種政治文化中制定出來的憲法、政策，不可避免地帶有軍國主義性質。在資本主義發展不夠充分的時期，明治政府可以通過專制來強制性地推行各項改革政策。隨著日本資本主義的發展日趨完善，二元君主立憲制已不能適應原有的經濟基礎。二戰前夕，日本的二元君主立憲制成為影響日本法西斯化的重要政治因素。

三、運用歐美異質文明建構新的社會風俗

在社會風俗方面，明治政府推行歐化政策改變舊有的陳規陋習。明治政府試圖運用歐美異質文明，在衣食住行等方面建構新的社會風俗。1871年，明治政府宣布“四民平等”，國民享有自由通婚的權利。在服飾上，1872年12月，太政官宣布廢除幕府時代的服飾，將歐式服飾作為國民基本服飾。天皇身先力行，剪掉發髻，改穿洋服。各大報刊雜志大力宣傳天皇學習西方思想和習慣的行為，傳布全國。以此來號召國民，學習歐美異質文明。由此，舉國上下，從官員到平民百姓，紛紛學習歐式裝扮，留西式短發分頭，戴金色有章綬帶。在飲食方面，明治政府號召國民學習西方的飲食方式，食用牛肉成為一種社會風尚，“士農工商、男女老少、賢愚貧富等咸以不食牛肉為不開化”。[4]牛肉、牛奶、葡萄酒、咖啡等食品從西式飯店滲入普通家庭。在住、行方面，歐式建筑開始融入日本社會。銀座大街上洋宅集聚，燈火通明。仿文藝復興時期建筑風格的鹿鳴館，成為國際性的社交場所，眾多的上流人士匯聚于此，學習西方的社交禮儀文化。在這一時期，橫濱和神戶鐵路相繼實現通車，日本國民的出行變得更方便快捷。為了更好地宣傳歐美的文化，實現對日本傳統民族文化的建構，明治政府以財政資金支持社會各階層創立報刊雜志。《橫濱每日新聞》、《京都新聞》、《大阪新聞》、《東京日日新聞》等報刊相繼創辦。明治政府認為，“新聞報紙應以開啟人們知識為目的，而開啟人們的知識，就要打破頑固狹隘的思想，擔任‘文明開化的先導。”[5]各大報刊紛紛以此為職責，宣傳歐美文化。

明治政府運用歐美異質文明改造本國封建傳統習俗，以達到對本民族文化的建構，其立足點是值得肯定的。歐美異質文化的引入，改變了封建落后的社會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日本國民的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逐漸和西方接軌，近代化文明體系開始在日本得以建立。但在移風易俗的過程中，出現了全盤西化的現象。直至很長一段時期，日本國內崇洋媚外之風盛行。很多日本人認為，只要是標新立異的事物，便都是文明開化。旅居日本的德國人巴爾茨感慨道：“對這些新日本人來說，關心的不是本國古老文化的真正合理因素，一味求新，只要是新制度，不管多么不合理也大加贊揚。”[6]明治維新三杰之一的木戶孝允意識到社會風俗的改革中所存在的盲目崇外的現象，木戶孝允將日本對歐洲異質文明的學習與歐美各國的實際情況作了相應比較，他認為，學習歐美文明要以日本自身的國情為基礎。不然，“雖欲求之，反將自棄所珍”。[7]日本學者加藤佑一在《文明開化》中指出，“文明者，正如字面所示，是指文而明，博學而明了全世界的事，取其所長，自己身體而力行，才可稱之為真正的文明。”[2]加藤佑一認為，僅僅只是從表面形式上學習歐美的異質文明是十分盲目的，必須將歐美的異質文明與本國具體實際相結合，這樣才算是真正的文明開化。

四、結語

黑船事件發生后，日本面臨內外交困的局面。在推翻幕府統治后，新生的明治政權逐漸意識到，傳統的民族文化嚴重阻礙了日本社會的革新。為了改變這種現狀，明治政府在文化教育、政治制度、社會風俗等方面進行了一系列改革，使這一時期的民族文化得以建構。明治政府對歐美文化的提倡和推行，使歐美文化融入到日本社會的各個方面。歐美文化中的民主、開放、自由等觀念深入人心，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日本國內固守封建傳統的保守派對改革的抗拒力。明治維新時期的民族文化建構減小了政治、經濟等方面改革的社會阻力，促進了日本的近代化，使日本從封建落后的島國成為亞洲強國。經過明治維新后，綜合國力逐漸提升的日本，利用自己的國際地位，廢除了與西方各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擺脫了淪為西方殖民地的危機。但這一時期的民族文化建構也給日本造成了一系列的不良影響，這些不良影響和日后日本所面臨的國際國內形勢相互影響，最終促使日本在對外交往上走向大規模軍事侵略的道路。在此過程中，對于如何利用外來先進文化對本國傳統文化進行改造，建構出適合本國國情的民族文化，明治政府在很多方面為我們提供了經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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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宋成有.明治初年文明開化運動中的三大矛盾[J].世界歷史，1988（4）.

[4]明治文化研究會.明治文化全集[M].東京：日本澤論新社，1995：386.

[5][日]內川芳美，新井直之.《日本新聞事業史》[M].北京：新華出版社，1986：3.

[6]柳田國男.明治文化史（第十三卷）[M].東京：原書房，1979：320.

[7]呂萬和，熊達云.日本明治維新期間學習西方的經驗教訓[J].光明日報，1982（10）.

作者簡介：張晴（1988-），女，湖北黃岡人，貴州省貴州大學人文學院2012級中國史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