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羅馬政治捐贈述評

尹寧

[摘 要]政治捐贈是羅馬的一項古老傳統(tǒng)。自王政時代起，捐贈就是政治人物爭取民眾支持的重要手段。然而，不同的歷史時期，羅馬的政治捐贈具有不同的內容。公元前八世紀至公元前一世紀，羅馬的政治捐贈的規(guī)模較小，民眾是主要的受捐對象，捐贈的內容主要是金錢。公元前一世紀至公元27年，隨著個人獨裁的出現(xiàn)，政治捐贈日益頻繁，捐贈的方式日趨多樣化，除平民外，軍隊也開始成為主要的受捐對象。政治捐贈成為政治人物拉選票、獲得軍隊支持的有效手段，為羅馬由共和向帝制轉變提供了條件。

[關鍵詞]古羅馬；政治捐贈；領導地位

關于慷慨捐贈與領導地位的獲得（或加強）之間的關系曾有不少學者進行過論述，例如：馬基雅維利在《君主論》中就曾開設專篇《論慷慨與吝嗇》討論君主是否應該具備慷慨的美德。[1]76-78美國政治人類學家埃爾曼·R·瑟維斯進一步明確提出：“對領導地位的認可……是‘一種依附方式的產物，在原始社會里，它來自于慷慨和樂善好施的行為。”[2]69可見，不管慷慨的捐贈是否是一個領導者獲得權力的必要手段，至少，它的確是政治人物積累政治資本、建立個人權威的有效措施。本文所說的政治捐贈是指政治人物（包括統(tǒng)治者、官員以及有志于仕途者）利用私人財產及其掌握的公共資源為實現(xiàn)個人政治目的而向平民、軍隊或國家提供錢、物、娛樂活動或幫助的行為。古羅馬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其政治捐贈中的捐贈者、受捐對象以及捐贈的內容、規(guī)模、時機、目的各不相同。

一、第一階段（公元前8世紀至公元前1世紀）

古羅馬的政治捐贈傳統(tǒng)可以追溯至王政時期。《建城以來史》載：第五任王盧修斯？塔奎尼烏斯“通過和藹的交談、邀請中的善意以及靠恩惠博取他所贏得人的歡心，輔助他的運氣，直到有關他的名聲也傳入王宮。通過在宮廷慷慨大度和精明盡職，他不久將這一名望發(fā)展為結成親密友誼的權力。”[3]99因此，第四任王安庫斯·瑪爾提烏斯去世后，羅馬人一致投票選舉他為王。這是現(xiàn)存史書中記載的最早的政治捐贈的事例。

然而，隨著王政時代的結束，羅馬人對政治捐贈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改變。由于政治捐贈始自王政時代，因此，羅馬人往往將政治捐贈與君主的獨裁統(tǒng)治聯(lián)系在一起。共和時期著名的共和派政治家西塞羅認為“有些魯莽并墮落的人被挑選出來當領袖，……他求寵于人民，并把他人的以致自己的財產饋贈給他們……最終，他成為一個僭主，統(tǒng)治的正是那些當初推舉他掌權的人們。”[4]53帝國初期著名的希臘作家普魯塔克在《希臘羅馬名人傳》中也警告人們：“那些贈給人民恩典和賞賜的人，到后來就會剝奪他們的自由。”[5]411可見，羅馬人對政治家的大型捐贈懷有謹慎、懷疑的態(tài)度。正因如此，政治捐贈也常常被作為攻擊政治對手的工具，例如：加圖就曾通過控告格拉布里奧通過贈給士兵豐富的禮物來贏取軍心。這次控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迫使他的對手退出了監(jiān)察官之職的競爭。[6]190而以后的事實也證明，羅馬人的擔憂并非多慮。盡管政治捐贈受到壓制，但并未就此銷聲匿跡，當國家陷入危機之中時，羅馬的政治人物常常會挺身而出，為國奉獻。

總體而言，在共和之風的影響下，共和早期的政治捐贈以小型為主，且常常是政治人物應貧民的請求或者在國家陷入危機之中時進行的。

二、第二階段（公元前1世紀至公元27年）

到了共和末期，隨著個人獨裁統(tǒng)治的興起，政治捐贈日益頻繁，成為政治人物積累政治資本、贏得選票的重要手段。一般而言，一個有志于仕途的年輕人如果想要擴大自己影響力、積累政治資本的話，除了投身軍隊、建功立業(yè)之外，主要方法有二：一是為其他公民充當辯護人；二是進行物質的捐贈（錢、實物或者娛樂表演）。

對于那些沒有貴族身份的“新人”而言，為他人提供法律咨詢是擴大自身影響力的重要途徑。憑借演說才能和法律知識躋身于政壇的第一個重要人物是老加圖。然而，無論是是作為官員還是律師，加圖都“拒絕收取任何金錢和好處。”[5]618憑借在法庭上充當免費辯護人，老加圖不僅鍛煉了自己的能力，還贏得了不少的聲望，為其走上政壇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仕途方面，出身騎士家庭的西塞羅與加圖走了同一條道路。西塞羅也非常推崇演說術，認為“有許多事情需要演說術”[7]203。西塞羅雖然出身于騎士家庭，但家境并不富裕，可是，對于“訴訟當事人所送的費用和禮物，他卻不肯接受。”[5]1545而后來，西塞羅也成長為共和末期著名的共和派政治家。

在共和末期的歷史資料中，政治人物在謀求權力的過程中以及任職期間贈予平民實物或娛樂表演的事例隨處可見，例如：蘇拉和凱撒。而他們二人其后的成功，證明了此舉的回報遠大于付出。

關于共和末期的政治捐贈有兩點是值得注意的：其一，從共和末期開始，政治人物的捐贈不僅動用自己的財產，還利用手中控制的公共財產；其二，與共和前期不同，此時的受贈者除了羅馬的平民，還包括軍隊。因此，政治捐贈的性質也隨著發(fā)生變化，由共和前期的以提高聲望、安撫民眾變?yōu)橘V賂選民、收買軍隊。

三、第三階段（公元27年至公元476年）

到了帝國階段，隨著個人獨裁統(tǒng)治的建立，政治捐贈日漸制度化。為了獲得民眾和軍隊的支持、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統(tǒng)治者和官員成為主要的捐贈者，受贈者則主要是羅馬平民和軍隊，而這項開支也由之前的主要由捐贈者私人承擔逐漸變?yōu)橹饕山y(tǒng)治者控制的元首金庫開支。

1、登基捐贈

統(tǒng)治者登基時捐贈給平民、士兵以金錢、禮物或娛樂表演是整個帝國時期歷代統(tǒng)治者遵循的一項慣例。這種捐贈在一個王朝內部往往是通過前任統(tǒng)治者的遺囑捐贈的形式實現(xiàn)，而在王朝更迭時，則以繼任者的登基捐贈的形式出現(xiàn)。

為了回報人民的支持、幫助繼任者順利繼承統(tǒng)治權，歷代統(tǒng)治者往往會在自己的遺囑中規(guī)定向羅馬平民及軍隊的捐贈款額。凱撒是這項傳統(tǒng)的建立者。由于文獻記載的缺失，我們無法知道凱撒遺囑的全部內容，但據奧古斯都功德碑記載，屋大維遵照凱撒的遺囑“付給羅馬平民每人三百塞斯特斯”[9]16。之后，帝國時期的各位統(tǒng)治者大多遵循這項慣例。塔西佗在《編年史》中記載了屋大維遺囑中有關捐贈的內容：“贈賜的錢分配如下：給國家和人民的是四千三百五十萬謝司特爾提烏斯，近衛(wèi)軍士兵每人一千謝司特爾提烏斯，駐在羅馬的士兵每人五百，羅馬的軍團士兵或輔助步兵中隊的士兵每人三百。”[10]8

就算前任統(tǒng)治者沒有留下遺囑或者在新王朝初建之時，繼位者也要在登基之時大行頒賞，以安撫軍隊、獲得平民的支持，例如：卡里古拉被殺后，繼任的克勞狄烏斯在登基時為了得到軍隊的支持給予每位近衛(wèi)軍1500塞斯特[8]198；圖拉真去世后，匆忙登基的哈德良在登基時贈予民眾持續(xù)六天的角斗表演[11]25。

2、特殊日子的捐贈

在某些特殊的日子，統(tǒng)治者也會進行捐贈。

從屋大維時期開始，統(tǒng)治者們在自己有可能繼承大位的子嗣或繼子成年時，要按照慣例進行捐贈，例如：屋大維在公元前五年、公元前二年分別在為蓋尤斯和盧基烏斯舉行成年禮時捐給每位羅馬平民六十第納里[9]16。在收養(yǎng)繼承人時，照例也要進行大肆慶祝，例如：哈德良在收養(yǎng)維努斯時，“賜予平民禮物，派發(fā)給士兵三億塞斯退斯，并在圓形劇場舉辦了競技。”[11]16。在統(tǒng)治者或者王子出任重要官職時，一般也會進行捐贈，例如：馬爾庫斯·奧利略與康茂德一同出任保民官時“給予人民贈禮以及壯觀的競技表演”[12]199。在對外戰(zhàn)爭中獲勝的統(tǒng)治者往往也會通過捐贈的形式施恩于民、宣傳自己的功績，例如：為了慶祝在帕提亞戰(zhàn)爭的勝利，塞維魯贈予士兵們大量財物[11]409。皇室的重要活動也要進行捐贈。庇烏斯將女兒福斯蒂娜（Faustina）嫁給馬爾庫斯？安敦尼時（公元145年）就曾贈予士兵禮物[11]125。另外，為了慶祝農神節(jié)、希吉拉里亞節(jié)、七丘節(jié)、薩圖爾節(jié)等重要的節(jié)日，統(tǒng)治者也會進行捐贈。

3、救災捐贈

救濟災荒本是為政者的職責，在遇上天災時，統(tǒng)治者通常都會動用國庫資金按照慣例予對于受災的城市和人民進行救濟。但有的時候，統(tǒng)治者為了顯示自己的仁慈，也會用自己的私人財產幫助受災者。帝國初期，屋大維就在羅馬因波河泛濫而引起饑荒時出任糧官，并“用自己的財力將所有公民從他們所處的恐慌和危機中解救出來”[9]13。此外，“每當稅收銳減時”，屋大維也會從自己的“積蓄和所得遺產中有時向十萬人、有時向更多的人數提供錢糧賭券。”[9]18此后，也有不少統(tǒng)治者在意大利或者行省遇到天災時，用私人財產幫助人們渡過災荒。

4、平時的捐贈

就算是普通的日子，統(tǒng)治者也經常舉行宴會以及各種娛樂活動，如：屋大維曾多次以自己、兒子或孫子的名義捐贈角斗表演、競技表演、獵斗表演和各種賽會并自己出資裝飾羅馬城、修建神廟和公共建筑[9]19-20；暴君尼祿“天天向人民拋擲各種贈品。”[8]227在宴會和娛樂活動中，舉辦者們往往會發(fā)放各種各樣的禮品，例如：屋大維就“時常掏腰包為別人舉辦的比賽提供專門的獎金和數量可觀的貴重獎品”[8]75。

除統(tǒng)治者而外，某些官員在任職之初也有進行捐獻的義務。而這項開支一般由任職者用私人財產支付，如果任職者的資產不足以支付，就由統(tǒng)治者代為支付。

總體而言，到了帝國時期，政治捐贈已經成為眾位統(tǒng)治者獲得權力、維持統(tǒng)治的重要工具。久而久之，該項捐贈就變成了軍隊應得的福利，形成欲罷不能之勢，例如：塞維努在上臺之際就因受到近衛(wèi)軍威脅，不得不按照慣例支付每人一千塞斯退斯的捐贈。甚至還有元首因為無法實現(xiàn)自己登基時承諾的捐贈而被趕下臺的，例如伽爾巴。捐贈也是獲得最高權力的重要手段，憑借捐贈而獲得王位者大有人在，例如：埃拉加巴盧斯。然而，為了獲得更多的捐贈，軍隊日益驕橫，甚至以其作為選拔元首的標準，公開拿元首之位進行拍賣，價高者得，朱里亞努斯就是如此上臺的。為了拉攏軍隊，統(tǒng)治者們不惜耗盡私財、掏空國庫，最后為此背上沉重的債務負擔。尼祿、韋伯薌、圖密善、馬爾庫斯、佩蒂納科斯等人統(tǒng)治時均發(fā)生財政窘困的現(xiàn)象，與此不無關系。

綜上所述，盡管政治捐贈是古羅馬的一項重要傳統(tǒng)，但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捐贈者、受捐對象、捐贈內容、政治功能以及民眾對待政治捐贈的態(tài)度各不相同。但隨著政治捐贈日益常規(guī)化，統(tǒng)治者為此耗盡私人財產和國庫資財，大大加深了人民的負擔，最后又為羅馬帝國的衰亡埋下了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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