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塘草原攝魂（六章）

四川 阿 伲

巴塘草原攝魂（六章）

四川 阿 伲

馬背上的玉樹

巴塘草原一路向西，綠草野花遍地，牛羊馬兒成群，三江之源的玉樹草原，緊緊地依偎在可可西里的懷抱中，熟睡。

當黎明破曉，天邊的云朵也開始蘇醒，直到漸漸緋紅絢爛，萬縷霞光噴薄而出，灑滿遍野，把馬背上的玉樹暈染。

又到一次千年盛會，玉樹草原，每一只牛羊都梳妝打扮，披上了赤橙黃綠的花頸帶，每一匹馬兒都英姿颯爽，穿上了精雕貴氣的彩馬鞍。格桑花兒開滿了卓瑪姑娘的長袍，珊瑚珠和綠松石綴滿發辮， 熱巴舞起，長袖飄飄，把少女羞澀的情竇撩動。剽悍的康巴漢子一個個揚鞭策馬飛奔而來，半衣裸背，腰刀閃閃，火紅的英雄結在頭顱飛動，演繹著男人的粗獷和壯美。小嘎娃們馬背倒立，站馬騎射，忽而穿云破霧，閃電雷鳴，忽而俯身抓寶，蛟龍出海，風卷八尺，把藏人骨子里的剛勁和威武瘋狂到極致。

看看，誰是巴塘草原今天的格薩爾藏王？

馬背上的玉樹，在賽馬節的嘶鳴中奔馳了千年，走過遠古西羌的牦牛地，走過神秘的蘇毗女兒國，走過唐蕃古絲綢之路，走到今天，在說唱藝人的追訴里，我們依然聽到，古道上吐蕃贊普的金戈鐵馬還在搏擊。我們依然看到，格薩爾藏王的雄獅仰天長嘯，揚善抑惡，威震草原。蘇毗女國的高碉上，嘉莫查瓦女王黑袍拖地，尊貴而霸氣。大鵬金翅鳥旋風扎起，騰云駕霧，展翅翱翔。

勒巴溝，一條流淌瑪尼文字的河

一條通天的毛牛河流貫了玉樹草原，串起長江、黃河和瀾滄江的波濤，穿過昆侖、唐古拉山脈匯聚，于是，通天河的水不再是格拉丹東的雪化，而是那個藏語叫做珠曲的淌滿牛奶的神河。

穿越塵埃，風馬飄飄，彩幡飛舞，黑帳篷的炊煙吹藍了晴空萬里，吹開了朵朵祥云，山神和白牦牛簇擁著文成公主的車馬駕到，一路布施。

河畔的青稞熟了，青稞酒的醇香醉了青青的草，醉了五彩的花，醉了咩咩的羊群哞哞的牛兒，醉了激揚的鍋莊舒緩的弦子，醉了手舞足蹈的高原人，醉了風調雨順的好日子。

巴塘草原醉了。

千萬次的鞠躬膜拜，萬千次的三步一叩，虔誠的長頭隊伍像通天河溫柔的流水，源源不斷，丈量著神與心的距離，不為今生，緣于來世。

從沉睡到喚醒，唐蕃的明月超度著四季的輪回，直到千年以后，神與心的碰撞，黑暗與光明的燃燒，迷茫與覺醒的永恒，都在祭壇上，蘊刻下生命的記憶和瑪尼的陽光。石頭上這些滾燙著歲月波光的文字，像祖母胎盤的血液，悠長了高原人祖祖輩輩的盛宴。

通天河的巖壁畫，娘娘菩薩妙手輕回拂長袖，勒巴溝的瑪尼石，上師經文鋪滿山巒堆滿河。

奇跡，千年一遇。

囊謙懸空尕爾寺

百丈巖上，金頂閃閃，彩幡獵獵，崎嶇的盤山小道和懸空的尕爾寺隱于奇峰險峻、怪石突兀之間，盤座而安。蓮花生上師的金剛時輪千秋風雨，晝夜不停。

拂曉，跋涉者的鏡頭裝不下經殿的香霧，梵音縈繞，山路上匍匐的人影尋著真言一路叩拜，不為長生成仙，只為貼著佛的氣息。“唵、嘛、呢、叭、咪、吽”。

太陽跳出山巒時，金色的陽光照射在經瑪尼堆的尖頂上，光彩熠熠，色彩斑斕。成群的牛羊兒已早起吃草，一片片黑白染濃了山坡。放牛娃娃捂著嘴唇羞紅了臉蛋兒說：“我不是嘎娃，是普姆丫頭！”于是，抱著腦袋丟下一串銀鈴的笑聲一溜煙往山坡跑去。

山坡上，成百上千的白唇鹿群突然驚現，伸長脖子望著丫頭，機敏的眼神目不轉睛，少時，鹿群也一溜煙轉身閃過，朝尕爾寺方向奔跑。

尕爾寺誦經的小喇嘛成群結隊從經殿出來，絳紅色寬大的袈裟裹著稚嫩的憨笑。一個老喇嘛杵著拐杖走過，徑直走向奇異的石門洞，倚在門洞前的石壁上，對著一只母鹿和小鹿說話。母鹿給小鹿撓癢癢。

一樹古柏從奇石的夾縫中頑強地伸出它歲月的滄桑，枝葉蒼勁青翠，讓人欽慕。山腳下，一汪袖珍的天池是生命的源泉，水明如鏡，碧如翡翠，靜靜地躺著，為朝圣的人們儲存佛音的解答。

轉山轉水轉佛塔啊，囊謙尕爾寺，把生命的平等與和平的真諦完美演繹。

藏在深閨的小覺姆

不是千年的約定，怎么會路遇深閨里的小覺姆。她一身絳紅，背著一捆柴火從密林深處走來，時間便開了花。

原來，一次突然的相遇，就可以把今生的永恒定格，令人不肯釋懷。當我虛化了背景的色彩，暖陽斜照，她回頭一笑，頭頂的袈裟里露出縷縷發絲，金光流動，一雙神來的眼眸立刻將我融化，也把我定格。

我貪婪的鏡頭追逐她，聚焦她，糾纏她，掀起一地凡塵。

我不甘錯過這轉瞬即逝的風景，雖然僅僅是一次無約的拍攝，也必須快門把她收進永恒的思念里，好讓我貪婪的靈魂也獲得滿足。

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這一身素顏的小覺姆，從天而來，讓我流浪的跋涉駐足，令我暴躁的心湖平靜，我布滿風塵的靈感蕩漾在她清香的飄逸里。

突然，她甩掉柴火，揭去袈裟，袒露出草原卓瑪的一襲長袍，仰天展臂，高歌旋轉，一任我瘋狂地連拍。空谷、湖泊、草甸、寺廟，此刻，都在她旋轉的時空里飛動。家鄉的帳篷、草原的牛羊、阿媽的奶茶、阿爸的羊鞭，還有阿哥策馬套桿剽悍的背影，都在她自由的呼吸里一一閃過，釋放出高原少女原本的氣息。

真想把她芬芳的絢麗帶走，把她蝴蝶輕盈的千姿帶走，把她羞澀驛動的凡心帶走，把她蒲公英飛絮的美夢帶走，裝點我滿腹惆悵的春天。

康巴漢子、嘎娃和牦牛

一個騎士的到來，如雷聲滾動，震懾草原，足以讓賽馬場上的萬千馬匹頃刻無光，威風不在。

騎士的到來，草原短暫的一瞬，溪流止步，風兒無語，云朵也屏住了呼吸。這突如其來如此震撼，僅僅是因為騎士騎的不是駿馬而是一頭牦牛，一頭古靈精怪、白發蒼蒼的老牦牛。

老牦牛長毛厚重，毛披齊地白里泛黃，眼睛躲在濃密的白發里，只露出滾圓褐色的鼻頭喘氣，粗粗的，把蓋滿頭顱搟了氈的發辮一縷縷吹開。

這哪里是一頭牦牛呀，分明就是一個怪獸，仿佛從史前而來。

騎士躍牛而下，牽著他的老牦牛過來了。他穿著與牦牛同樣顏色同樣笨重的大皮袍夯子走過來，裸露右臂，肩挎獵槍，神光炯炯，冷若磐石。哇！這才是草原真正的康巴漢子呢，剽悍英武的康巴漢子！

“維護社會穩定也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謝清森說，“我們在火車站的售票廳、廣場、進站口、乘客打的候車區等場所進行重點巡邏，協助公安機關盤查長時間逗留人員，有效震懾了犯罪。”為了提高震懾力，七兵堂自費為“反恐處突突擊隊”配備了鋼叉、盾牌、橡膠警棍、抓捕器和消防毯、滅火器等必要防護和應急裝備。隊員們集中駐扎、集中食宿，平時負責本單位的巡邏守護，一旦發生突發事件，隨時集結，參與反恐維穩。

瞧瞧，身后還有一位康巴漢子呢，同樣的皮袍，同樣的冷峻，一個濃縮的復制，同樣剽悍的小康巴嘎娃。

小嘎娃也留著長長的發辮，像老牦牛一樣搟了氈的、一對粗粗的長發辮，攝人眼目。小嘎娃稚嫩的身軀騎在老牦牛高聳柔軟的地平線上，猶如躺在老祖母笨重的搖籃里，搖啊搖，搖出了一路風景，搖出了一地歌謠。

這一家子奇特的組合，無疑給巴塘草原的賽馬節增添了厚重，遠古的野性奔放著大美。

當我們再次看到老牦牛托著它的騎士和小嘎娃朝天際跑去，一點點消失，它撒開的四蹄咄咄有聲，剛勁有力，如擊鼓催征，威震大地！

阿媽吔，云朵里的格桑花開了

天邊有一道彩虹，格桑花開在云朵，草原有一首牧歌，格桑花浪漫山坡。雄鷹飛過，天空多么遙遠，白云飄去，陽光一片燦爛。夢中的格桑花開了，駿馬奔馳在草原。

阿媽的格桑花，是晨霧里擠奶的節奏，是朝霞里羊兒吻草的親昵，是牧歸中男人踏馬的蹄聲，是斜陽下孩兒歡悅的音符。

“阿媽吔！”“哎！”云朵里的格桑花開了，那是阿媽蕩漾的微笑和甜甜的酸奶。

格桑花芬芳的季節，每一朵花開都是一道風景，每一次幻化都是一個驚喜，每一次花落都是一次思念。

“阿媽吔！”“哎！”每一次離開，都會萬般疼痛，每一次告別，都把靈魂震懾。

“阿媽吔！”“哎！”云朵里的格桑花開了，那是我們夢里在對您呼喚，等待下一個黎明的到來，請您再把我們親吻。

（2014.11.23.阿伲寫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