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湘家蕩

沈 漓 [加拿大]

初識湘家蕩

沈 漓 [加拿大]

一、夢舟獨行

駕一葉扁舟，我撐起手中長篙，出沒于星群之間。

此時云波微瀾，層層疊疊，我只是靜靜地在星空穿行。

俄頃，云濤遠(yuǎn)去，有清輝朗朗燭照天宇，一彎新月于前方升起。

月問我道：“孤獨的詩人啊，今夜要去哪里？”

我說出一個新星般的名字：“湘家蕩。”

“我知道。——天下之大，美景不可勝數(shù)，為何今夜獨往那里？”

“月亮啊，因為夢境和自然的因緣際會，因為歷史早就給了我不能不去的緣由。”說罷我匆匆趕路，聽?wèi){心中尊崇的詩神指引方向，往湘家蕩行去。

二、神游相湖

湘家蕩又名相湖，仿佛謫仙，大隱隱于市。

小船飛抵那里時，晨光熹微；但見下界一片輝煌燈海，無涯無際，竟不知湘家蕩藏身何處。

這是神州大地最繁華靚麗的滬蘇杭黃金三角區(qū)，高樓摩天，鋪金蓋銀，夜夜喧騰著不夜城的活劇。

我小小的心舟和長長的船篙，此時此處，既顯得尷尬落伍，又如此俊逸，超凡脫俗。

疑心走錯了地方。我向金三角的中心眺望，突然間輝光一閃——有一塊碧綠的美玉，在紅塵中發(fā)出智慧的異彩。

——啊，那是湘家蕩的青睞和邀請！

天大亮?xí)r，我的小船已飄行湖上。

湖面煙波浩蕩，平滑如鏡。

泛舟湖心，時而風(fēng)起。水面映出小船和白云一道款款風(fēng)行；云水舟子，一時間竟分不清我在人間還是天上。

繞湖行舟，凝神遠(yuǎn)眺，傾耳靜聽。

春風(fēng)吹拂著兩岸波瀾壯闊的金黃色油菜花和郁郁蔥蔥潑墨大寫意的樹林。

這時刻，四周景物分明都借著春風(fēng)，將世世代代聽來的春歌秋曲一起傳唱起來： 四月芳菲，草長鶯飛。江南采蓮，蓮葉田田……

聽著聽著，漸漸地，我的心都融化了。

我與那些或翩翩或振翅于油菜花間的蝶兒蜂兒一道，陶醉在春風(fēng)里了……

我于大都市帶來的躁動不安的心緒，在這里得到撫慰，變得安寧而靜守。我想，在物欲煎熬中永不滿足的人心，可以在湘家蕩綠色的自然懷抱里得到寬慰和休息。

環(huán)湖草地和農(nóng)莊的綠茵，精嚴(yán)講寺的晨鐘暮鼓，還有鳳凰洲和月亮灣沙灘，都教游客方寸不亂，守持心田。心田間種植一角綠地，可以收獲人生本初的善心。

一瞬的新生，便是永世。

或者，什么都不去想。眼觀美景，意隨鳥飛，享受忘我之境。

或者，休整，沉思，用心體味這浩浩大湖中的禪意。

然后，將健康裝進行囊，振奮身心，在人生的旅途上繼續(xù)前行。

三、踏青歷史

這時多年的夙愿又來催促，于是我長篙一點，飛升湖面，去歷史文化的郊野處踏青。

踏青歷史，對我來說正是神游湘家蕩的另一個亮點。

在大洋彼岸尋覓湘家蕩時，從密密麻麻的信息中奮力一躍最先闖入我眼簾的，竟是湘家蕩身旁的一處景觀——錢能訓(xùn)墓。

電子版圖上的意外，正在情理之中，因為我素來敬仰清名。而且這位民國時期的國務(wù)總理，身后世事擾攘，難以蓋棺論定。

時節(jié)正好，垂柳依依，四處飄蕩著油菜花的香氣。

棄船，跣足。捧一把金燦燦的油菜花，恭恭敬敬置放于墓前。

有龍形雕刻盤踞墓碑頂端。碑身殘缺，聽說整座高大石碑都是后來修補而成，是將聚攏來的殘片重新粘合一處。

歷史的部件有時也會散落、破損；猶如人心，也需要收攏、凝聚。

在清末激變?yōu)槊癯醯臍q月，萬事求變，新風(fēng)創(chuàng)立。那時國勢猶如湘家蕩前身，璞玉需雕琢，荒野待開發(fā)。

是誰在民初創(chuàng)立了衛(wèi)生防疫和公安體系，促進了中國向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轉(zhuǎn)變？——正是這位墓中人。

在“五四”運動的日子里，在中國近代與現(xiàn)代史分野的緊要關(guān)口，是誰對自己的過錯用引咎辭職的方式以謝天下？——也是這位墓中人。

這是一位仁者，更是一位智者。

就這樣放棄了功名利祿和權(quán)利的刀劍，在憤激的青年學(xué)子面前退縮了；在權(quán)利能夠產(chǎn)生的魔鬼誘惑和沖動面前退縮了；因了良心的自審和道德的自警而退縮了；一直退到家鄉(xiāng)這塊小小的墓地里。

因為他的大步后退，中國的歷史大步前進了。

摒棄野蠻，皈依文明。說時容易做時難。他是如何具有這種大智慧的呢？

退隱不過五年，他便離開了人間。在人生寂寞冷落的冬季，回想當(dāng)初，他可曾后悔？

我想，不必替先人擔(dān)憂。因為他的退縮并不是墜落，而是向著另一個精神向度飛翔。

斗轉(zhuǎn)星移，他的放棄與妥協(xié)的睿智，他奇妙的飛翔，必將在今后歷史的天幕上，愈來愈凸顯出獨特的人性光輝。

仁者愛山，智者愛水。他一定也是很喜歡身邊的湘家蕩的。

四、邀月品詩

撐一根長篙，戀戀不舍走上歸程，途中又遇明月。

月亮勾住我的船頭，問我湘家蕩一游是否盡興？

我嘆息道，來去匆匆，湘家蕩四時不同，風(fēng)光各異，難以盡興。

月亮笑了：“你可深秋再訪，去柳莊聽?wèi)褠傄髟姡贯炗诎滋O之上；或與朱彝尊于船上一邊飲酒賦詩，一邊嘗蛤蜊黃蜆菱角之鮮，可好？”

我聽罷大喜，告訴月亮我心儀已久，而且看見湘家蕩新近種下了一湖綠詩，待秋時魚肥詩熟，正好一同前往。

月兒一聽，頓時詩意興起，說要去湘家蕩撈它幾串好詩上來，掛在月芽尖尖上，細(xì)細(xì)品味。

月亮的聲音清清脆脆的，“湘家蕩”那三個字，在天宇間回蕩，格外好聽。

2014.7.28 于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