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冰
時下熱播的綜藝節目《變形記》《爸爸去哪兒》《爸爸回來了》等,引發了觀眾對教育方法和育子方式的大討論。其實,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教育方法無對錯,只有是否適合。
本文中一對軟弱的父母,帶著同樣軟弱的女兒,開始了迷茫而艱難的成長之路,并把成長的喜與痛寫成了書《下鄉養兒》。這本飽受爭議的書,贊者贊得生僻難懂,批者也批得沒什么說服力。一切,只因生活存在的可能,常常在我們的視野與經驗之外。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頂天立地的
她不適應幼兒園,換了很多學校,依然哭鬧,夜夜噩夢,從此害怕睡覺。
她渴望和小朋友玩,可是,她敏感,看到小朋友一起玩,沒有叫她,便認為小朋友不肯跟她玩。于是,她選擇在樓上眼淚汪汪地看著人家玩,不肯下樓。
到了學齡,她哭到昏厥,死死地抱著校門口的柱子,不肯進去。
作為70后父母,馮麗麗和丈夫戎小捷面對這樣的女兒天天,選擇了辭職,靠給雜志社做編外校對維持生計,也做出了不讓孩子上學的決定。女兒害怕睡覺,他們便夜夜陪她玩,堆積木,看動畫片,陪著她過晨昏顛倒的生活。有一天,馮麗麗去雜志社拿校樣,看到中午明晃晃的太陽,一個人在大街上淚流滿面——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看到太陽了。他們換了一個又一個幼兒園。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因為孩子的敏感脆弱其實就是父母的縮影。馮麗麗夫婦承認自己是有社交障礙的人,而他們也不知道如何應對孩子的煩惱。他們只能以犧牲式的陪伴,來全方位地保護孩子,不讓她像他們的童年那般無助。
迷茫和躑躅的前行中,馮麗麗夫婦遇到了喬老師。喬老師大學畢業后做了一名中學教師,并遇到一位得意門生,漂亮優秀,可有一天她突然不來上學了,喬老師在精神病院找到了她。起因特別簡單,這個學習成績始終第一的女孩只因一次沒考好,拿不到第一而崩潰。這件事情之后,喬老師考了教育專業的研究生,讀完之后,去了幼兒園,專門幫助那些脆弱煩惱的孩子。她發現,是教育出了問題,我們把智力,也就是學習知識放在了首位,而忽視了身體、意志、情感這些最重要的基礎。沒有這個基礎,智力就是建在沙丘上的大廈,脆弱易塌。
而天天,無疑是喬老師遇到的典型中的典型,因為,她還有一對無比脆弱的父母。
到農村去,和雞鴨狗兔在一起
喬老師建議馮麗麗一家搬到鄉下去。于是,2009年3月9日,一家三口騎著助力三輪車,帶著各種細軟,舉家從北京東大橋搬到了順義的吳各莊,帶著一種將信將疑和走投無路的無助。
車在路上爆了三次胎,最后不堪重負動彈不得,馮麗麗帶著天天只能步行去吳各莊,戎小捷騎著車子先走。一日顛簸到達吳各莊已經是黃昏。農村的夜,黑暗安靜而寒冷,天天居然第一次在晚上九點入睡。馮麗麗和戎小捷依然無眠,他們忐忑著——這是不是一個美好的開端?
在農村,天天的第一個寵物是小白兔,她跟著鄰居大媽一起去地里撿白菜葉,每天遛兔子。院子里有一只從不出窩的看家狗,天天給它取名大黑。在喬老師的建議下,天天每天給大黑送吃的。半個月后,從來不見人的大黑居然向天天搖起了尾巴。喬老師開始教天天做飯,天天不肯,喬老師就批評她。馮麗麗覺得喬老師對天天實在苛刻——讓7歲的孩子買菜做飯,是不是太早了些?剛開始,馮麗麗只是在聽喬老師命令天天時,暗自流淚,后來,她干脆站出來,跟喬老師爭辯。
喬老師并不妥協,一針見血地說:“你和戎老師對天天說話非常溫和,非常照顧她的自尊心。但是為什么天天沒有力量,什么都怕呢?因為她在學校或外面遇到的真實情況不是這樣的,老師會批評,會懲罰,小朋友們會欺負,會嘲笑。我為什么對天天說話從來不留情面?我就是給天天展示一個真實的、普通人的一面,讓她面對。我知道天天不喜歡我,其實讓她喜歡我很容易,表揚,順從,但我知道天天需要什么。我努力讓她成長,而不僅僅是讓她快樂。”
不僅如此,只要孩子受一點委屈,馮麗麗都會落淚。天天因做飯燙傷了腳,喬老師依然堅持讓她做家務,馮麗麗哭得很兇。就連戎小捷,都沒能忍住眼淚。事實上,天天燙得并不重,卻因爸爸媽媽的擔心而變得夸張起來。對此,喬老師拍案而起:“你們的眼淚說明你們是在照顧童年的自己,是為童年未得到愛的你們自己說話,不是為天天。天天跟你們不一樣,她得到了你們全部的愛。現在,這愛不是要做加法,而是應該做減法,放手讓她成長。”
此話,一語中的。
喬老師的話深深地扎在馮麗麗夫妻二人的心上,他們含淚離開。天天繼續跟著喬老師做飯、忙家務。很快,燙腳事件就像根本沒發生一樣——他們低估了孩子的承受力,也不應該將童年的陰霾以愛的包裝,復制給孩子。
天天除了洗衣做飯,還養了雞鴨羊,成了正宗的放羊娃。一次,羊丟了,天天滿山遍野地找,直到天黑才找到。看著孩子渾身青一塊紫一塊地回到家,馮麗麗夫婦轉身就哭了,天天卻笑得燦爛極了。
鄉村的生活也是寂寞的,除了勞作,不愿上學的天天開始想讀書,爸爸媽媽給她買來《精靈鼠小弟》《常見的野花》。于是,《精靈鼠小弟》成了她讀給媽媽的午睡讀物,而《常見的野花》則成了帶領她跑遍山崗采摘的教科書。她自制了花茶,蒲公英泡水給爸爸清熱解毒,玫瑰花給媽媽養顏。她喝著苦菜花茶,對爸爸媽媽說:“外國人都喝下午茶,我覺得咱三個真浪漫。”
天天不在學堂里,可是,她的生活本領卻無人能敵。爸爸媽媽因工作回北京一天,她安頓好了家里的各種生物,并做好了豐盛的晚餐等他們回家。天色黑將下來,農屋里的白熾燈下,是柴雞蛋、炒油麥菜、手搟面。天天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等爸爸媽媽回家。推開柴門,看到女兒,聞著飯菜香,那一刻,馮麗麗和戎小捷為女兒感到驕傲,也對生活充滿了感激,還有一份折服——女兒比他們認為的要強壯得多。
在一次次落淚中,看到自己的勇敢
四年的鄉村生活被馮麗麗寫成了書,這書像日記,流水賬般記錄著在鄉下的生活,瑣碎得令很多人昏昏欲睡,當然,還令一部分人潸然淚下。昏昏欲睡者不能理解這對父母的脆弱如嬰孩,不能理解他們放棄自己的一切來愛孩子這種方式。他們說,這是一種捆綁而無能的愛。而那些潸然淚下者,在馮麗麗與戎小捷的故事里,找到了他們不肯晾曬的誠實——為人父母,新手上路,不僅緊張,而且無助,甚至是無能。
很多人認為,這種無能是需要遮掩起來,只是,馮麗麗和戎小捷卻悉數呈現了出來——一對有社交障礙的夫婦,和一個不能融入社會的女兒,如何處世?
在《下鄉養兒》一書里,馮麗麗在一次次的落淚中,讓人看到了另外一種勇敢。當他們辭去工作,跑到農村,靠給雜志社做編外校對為生,以計件工資維持生計時,也有人曾經找過戎小捷,希望他來雜志社做全職的校對。如斯,工資會高一些,各種保障也會齊備。理論上,賺得多了,孩子也會生活得更好。但他們還是拒絕了,一是希望陪伴女兒成長,重要的是,他們和天天一樣,喜歡上了鄉村的生活,“窗戶的燈光照著院子,雞鴨狗兔羊都安安靜靜。天天坐在我腿上,我抱著她。村子里有說話的聲音、狗叫聲、電視響聲、蟋蟀叫聲,還有燒火的煙味、做飯的香味、泥土的濕味……”
這樣的勇敢,是從土地里生長出來的。下鄉,不僅養育了女兒天天,也刷新了他們——所謂幸福,就是如此簡單。于是,他們對天天的要求也變得簡單,不再恐懼與人交往,摔倒了自己爬起來,會做飯,家務很有條理。
而天天,對自己的要求并非如此,她因為要讀懂那些童話書而要求上學,先是去了私立學校,后又轉入公立學校,拉下的功課補上了,還被選為班委。對于這些,馮麗麗只是在讀者的一再要求下,才說出這個結局。這是讀者需要的光明尾巴,而對于馮麗麗和戎小捷來說,這只是人生的題外話。他們既不希望成為榜樣,也不希望被打入另類,只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和天天一起成長。
“菜鳥爸媽”“弱孩子”,這是江湖給予這個家庭的稱號,對此,馮麗麗以其特有的誠實,坦然接受,然后,挈婦將雛,野蠻生長。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