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勇的詩

楊勇

他 者

今天風雪。

我把你寫在天氣里。

每天，黑暗都在談論你，

渴望復活和燃燒。

我搭乘一列紙火車，

熬夜，酗酒，旅行，

去尋醒來的時刻。

文字找不到旅館，

詞匯在流亡。

一把火柴，

漫長的寒冬。

生活實在點不亮宏大敘事。

鏡子碎了，

一地諷喻的雞毛。

寫只是為了不說，

不說是為了口若懸河。

我不需要有張嘴，

和一具欲望的肉身。

深處的符號像雪片，

歷史其實是字典虛構的。

我只是想寫，但

水在寫雨寫云寫雪寫蒸汽。

塵世里沉重的肉身，

能寫什么？

革命，

革——命。

書房里，

亡靈不語。

每一本書都是你的棺材。

讀書偶記

黑封套的詩集垂攏著兩翼

陰郁的天使從未能發光和飛翔

大地種植了死亡一樣多的命運

譬如讓那棵枯樹開花

讓那只貓躍身而起冬天時它

像塊石頭般沉睡它起身后春來了

一年和眾多的一年框住窗框不放松

多渙散的啊月亮卻從不荒蕪

用煙霧一般的光夜夜照料著一杯茶水

當我讀書我便養育寂靜的喧嘩

當我寫作我便迎來白茫茫黑暗

荒涼的門鈴響徹

在五月我手心纏著霧氣

放下筆玻璃上白蒙蒙

什么都沒有

北京，四月花就謝了

小城，卻風寒尤在

北山雨浸潤到骨頭

南山樹照例光禿禿

憋在煉獄里的春

拈著泥濘的腳印

喘息，蹲在墻根不走

腦血栓后的癡呆

不迎風也流淚

我不能和它攀談

我下樓也是快步走

穿過骯臟的泥水路

去瑟索的菜市場

（一個點燈的地下車庫）

小販們鉆在棉衣里

睡得像繭蛹

沒有面孔，沒有蝴蝶飛

脆綠的蔬菜倒是暖烘烘

我買下化肥和黃瓜

買下保鮮劑和西紅柿

買下瘦肉精和豬肉

偶爾，抬頭看天象

云扭著灰抹布

鋪開生銹的生活

天堂的餐桌仍舊黑的

又一天結束

或者，又一天要開始

明天，哦，明天

越擦越黑的石頭

同樣照不亮什么

留在五月里太久了

不知誰在悄悄死去

遺下流浪的貓和狗

抖動煩躁的皮毛

角落里轉圈子

突然，細雨急起來

從天到地，我小跑

忘記帶鑰匙

荒涼的門鈴

在荊棘刮碎衣角的

雨聲里

孤零零地響徹

夜 店

暗無天日的燈，亮著。

一些光，用來兜售黑夜的黑。

所以，他買黑。買黑的人，

為白天的黑，來買夢里的亮。

他不能自白，他的黑，還是

比舞池深，比音樂淺，

比革命迷亂，比經濟寂蕩，

比酒瓶空。亮下來的人，

所以，是黑的。在中國的黑夜，

他走出來，比葡萄酒沉醉，

比地下室黑，比迷入霧氣中的

出租車，晦暗。比花邊上的晚報

新聞，破碎。

比慢游中的短信，

孤伶。

夜店，盲，忙。

忙碌的夜晚列車，隨手拋下霓虹，

拋下石頭。

廣廈間，砸不碎的社會，

化不開的黑，像苦悶的煤，

一堆又一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