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栗與祈禱（組詩）

伊甸

在大海邊

一

大海，這世界之王

它的靈魂就是那無窮無盡的苦

如果曬干地球上的海水

那一大片亮得耀眼的白色

是不是宇宙間最大的瘡疤？

它帶著滿腹的苦沖擊海岸

不過是想讓苦千錘百煉

它不會把苦推給巖石和森林

更不會推給人類

它知道人類的苦比它的苦更無窮無盡

它帶著它的苦晝夜奔走

苦成為它生命的智慧和力量

苦使它越來越深不可測

越來越無邊無際

二

大海每時每刻都那么激動

它肯定沉溺于一種偉大的愛情

它愛著誰？它愛了多久？

它還將愛多久？

三

誰把它稱做“憤怒的大海”？

你喜歡一位俄羅斯詩人對它的贊美

——“自由的元素”

偉大的心胸只有憐憫和包容

它不會對大陸憤怒

不會對礁石憤怒

更不會對太陽和月亮憤怒

它對喜歡憤怒的人類也不憤怒

它為人類的憤怒而憂傷

它朗誦一首又一首境界博大的詩

來平息人類的憤怒

在濤聲中

波濤喊叫著撲向礁石

撲向沙灘，撲向你的怯懦和勇敢

它的喊叫中有一種絕望的力量

它的喊叫突然瘋狂起來

像一個癡情到極頂的女人

用晝夜不息的痛哭和表白

逼迫你凝視她，走近她，進入她

你轉身離開，它的喊叫聲緊緊追趕著你

即使你躲到大山深處

它仍然像野獸一樣在你身邊嗥叫

在鼓浪嶼的一處廢墟上

一片廢墟——你怎么也聽不到它的

呻吟和喘息。破碎的磚頭和瓦片

像被刪除的詞句

再也回不到一篇意味雋永的文章中

哪些人，哪些故事曾經住在這里？

哪一本書在這里被打開？

哪一個吻在這里悄悄響了一下

便拉開了一場悲劇的序幕？

你在廢墟上看到的一棵野草

也許是一個人死而復生

石縫間倏忽閃過的一只蜥蜴

或許是某個靈魂重返故園

繁華和荒涼，創造和毀滅

珍惜和遺棄……

是哪一只手把骰子扔得骨碌碌亂轉？

你走出廢墟。你走不出廢墟

在霧霾中

它們像蜈蚣一樣亂竄

它們越聚越多，從天空到地面

它們打著一面巨大的灰色旗

命令萬物跪在它們腳下

它們一往無前，它們

逮著誰就以自己的形象改造誰

它們讓大地丑陋

讓群山穿上灰色衣服扮演魑魅魍魎

它們讓河流自污其面

讓古塔和鐘樓誠惶誠恐，俯首稱臣

千萬幢房屋也不是它們的對手

在一片投降的白旗中

你聽見呻吟，聽見沉默

聽見戰戰兢兢的祈禱和亢奮的頌歌

你聽不見房屋陷落時最后的呼救

它們進入樹木和花朵的身體里

把潔凈的血液換成泥漿

它們劫走人世間所有淚水

囚禁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它們說：骯臟即美麗，服從即自由

它們隨心所欲地奔跑、殺戮和歡呼

它們說：天下者，我們的天下

它們的腳步聲越來越像雷鳴或者爆炸

它們軀體的膨脹越來越像一個巨型氣球

它們還在膨脹，還在膨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