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靈的舞蹈

□黑眼睛

1

雨落下，從黑夜坐起

過凌晨

拋下燈盞，跳入白晝的磨盤

閃電甩出長鞭

河水一躍而去

一個女人，獨自痛哭

她半生的坎坷

轉頭瞬間，一堵圍墻坍塌

2

慢吐氣息，用呼吸自縛

你悲傷

如一只小螞蟻，走上無垠的荒野

黑色棉布上的花朵

有眠蛇的僵冷

掛在木柵欄上的小鎖

煙霧一樣孤寂

一些日子

鑰匙像風鈴一樣叮咚響

你懶于去打開

直到聽見

沒有人煙的荒野，細碎的腳步聲

嗅到

太陽追趕青草的味道

3

流淚，但不號啕

打開三十年的膠片，端坐

時光的河床

看自己主演的影片

有配角移步

和未知的幕布攥緊的聲音

有低吟

有平鋪直敘、弦斷琴毀

有啞聲

噤若寒蟬

4

嬰兒的哭聲割痛

海草房里的時光，和

小婦人的心

半坡陽光

在村口迎接夜晚

她沒有心思擦脂抹粉

拉著風箱

用陳年的麥秸桿，燒

一個人的飯菜

小院墻爬滿了藤蔓

兩棵黑皮梨樹，掛滿相同的果子

5

村莊裹在夜里

一只磨盤

站在小院里獨自清醒

掛鐘搖著鐘擺

一個人在遠處踩出腳步聲

她守著煤油燈

繡兩只花喜鵲，要踩上藍梅花的枝頭

騎自行車的男人

像正點報時的鐘聲

叩響黑夜

梨樹上的孤寂

就撲簌簌地掉下來

6

男人虎狼一樣勇猛

汗水濕透村莊

麥子有金黃的身體

鍘刀有持久的激情

那躲著鍘刀

和脫粒機的，是青麥穗

它們矮，瘦，單純

躲在麥草里，像玩捉迷藏的小孩兒

她一穗一穗地找

用手心，一下一下地搓

嘟著嘴，吹去糠，一粒一粒地攢到

青花大碗里

7

滑下土炕

踩著兩歲的睡夢

以及樹蔭上虛浮的蟬鳴

循著她的氣息奔跑

陷入溝壑

野貓有蛇一樣的眼睛

充滿邪惡

它追上你，將牙齒嵌入你的身體

你忍著恐懼和疼痛

小聲哭泣

想起坐在麥草堆下挑麥穗的祖母

8

村莊的煙火和塵埃

越來越重

你抽身逃去

選擇遠離和不說話

選擇和天空樹木站在一起

誰給村莊撕開一個口子

裂隙之處，有不為人知的來去

你就是一粒小石子

在早晨的霧靄中窺見

午后的雨水

9

小仙子，不要坐笤帚

不要踩門檻

不要梳馬尾

不要接陌生人的話頭

摸黑趕夜路的小孩

一步一步，撞開漆黑的云團兒

把身體帶回家

10

一碗油做一年的飯菜

衣襟上縫著補丁

她抱著小女兒

回娘家

小花布貼在胸口

豌豆莢兒打出甜漿

嗯，回娘家

她向草木深處探看

她想在亂葬崗

拾撿

一個或兩個被遺棄的嬰孩

她有星星和月亮一樣的愛

她想有更多的孩子

11

二十里山外路

車轍去描畫散枝發芽的村莊

靠近老樹

每一歲的抵達都是深水沸騰

但邪風狂魔

但冰凍

但水被斷裂的年輪線吞噬

鏡子斑駁

誰看見了傷痕

十六年后的斷裂與破碎

12

第三節車廂沒有旅客

明晃晃的

是白，是空，是一段記憶的缺失

第四節車廂沒有旅客

第五節車廂、第六節車廂也沒有旅客

……

當閃電撕開二十年的天際

獨坐的姑娘會看見

13

但此后

你桑樹一樣的小身體

被埋下閃電

埋下溝壑

埋下泥濘

還埋下她的渴望——

一群降冪排列的孩子，分解她泛濫的愛

14

從冰屋去往暖房

再回到冰屋

枯草清冷，月光黏稠

山路蒙上暗色的面紗

大眼睛的小妹，有會唱白蘭鴿的哥哥

他漾出電波

激蕩暖流，在身體的湖水上點燃火種

15

你騎單車，掠過蘋果花上的春天

極速刺進白圍場

風在胳膊上尖叫

豬欄邊的兩棵樹，牽著手，騎著暗夜的木馬

戳進記憶

夜里，爐火在煤封下偽睡眠

一亮天就揮著手臂

舔舐井水

多數日子，鐵軌在圍墻外沉默

你踩著河床上的碎冰

遇見流水，一如池草夢見低吟詩句的春天

16

走出葡萄長廊的房子，寄居的籬下

你固執地尋找

哥哥從西疆寄來的掛號信

犁翻山溝

犁出水痕

犁出陌生者的眼神

誰是你顫抖的思戀

戈壁灘，左輪槍，抬手瞄準靶心的人

17

小鎮隱匿雨水

這個冬天預告沒有暴風雪

爐火與墻對峙，暗流涌出

燈籠掛上屋檐，抖抖地，與寒風碰撞

村莊吹走落葉，沸騰了，河岸的疼痛

火車離開硅石礦

被愛的人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