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臘梅

洛蘭

一

我的小姨叫臘梅，今年75歲，因為比我大不了很多，我們幾乎無話不說。

我的外公外婆養育了四個女兒。他們是農民，種田為生，加上生了四個女孩，家族歧視，鄰里瞧不起，公婆指桑罵槐……外公外婆身心之苦可想而知。

小姨從小聰明伶俐，嘴巴又甜，在四個女兒中最漂亮，外公外婆視若珍寶。三個姐姐很快就都成家立業了，唯有小姨，24歲了還未處朋友，外公外婆甚是著急，其實小姨心里早就裝著一個很要好的男孩，只是兩人羞澀，一直未公開。

小姨滿25歲那天，她把男朋友的事對外公外婆講了：“冰是家的老大，下面還有五個弟妹，父母做糖果生意。”小姨話剛說完，外公馬上說：“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一是他家負擔重，二是出身不好。”外公隨后補充：如若小姨不聽父母的話，就不要回家住了，想把男朋友帶回家更是門都沒有。小姨紅了眼圈，哭著收拾東西去單位住宿舍。當然這期間外公外婆一直未停止做小姨的工作，小姨終于和那男孩分手了。

不久，一個遠房的親戚給小姨介紹了一個男友：“在工廠當會計，29歲，只有母子二人，有房，工資收入穩定，人長得高大，性格內向些。”外公一聽條件，很是歡喜。

然而見面后小姨不喜歡他：他離不開媽，一切都看母親的臉色行事。小姨的感覺怪怪的。外公看出小姨的心思，幾天不理小姨，同時用絕食來威脅。在外婆的哭訴勸說中，小姨無奈遠嫁。伍家給外公20元聘禮（當時能買70斤大米），一斤毛線。

就這樣，善良的小姨永遠把愛情埋在了心里。結婚后，小姨在工廠幼兒園當保育員。由于她聰明能干、熱情麻利，又能歌善舞，當年就評為優秀保育員，第二年又因工作突出入了黨，并成為廠里培養的對象。

二

然而小姨在家的日子卻不好過。丈夫伍先生是嬌生慣養的獨生子，也是遺腹子，從小就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人，家務事是小姨和他母親分擔，每月工資他如數交給他媽，小姨每月交生活費，除了上班、回家就是看一個小黑白電視。

伍先生還摳門，家中買水果叫他媽只買4個，母子一人2個。伍先生說：“你只交了生活費，水果自己買。”原來伍先生母子的刻薄是因為小姨娘家陪嫁的東西少。而之所以不遠千里娶小姨，這個秘密是小姨在十多年以后才知道的，伍先生是離過婚的人。

伍先生對小姨感情不冷不熱，而母子倆經常當著小姨說：“母雞不下蛋就是怪物。我家沒有做啥見不得人的事，怎么就沒得娃兒呢？”

小姨遠在他鄉，心里很苦。她不愿意告訴父母，偶爾給我母親（大姐）講一下，叫我媽也不告訴外公外婆，怕的是父母傷心。

半年后，小姨終于懷上了孩子，伍先生對小姨說：“生個男孩獎勵你三百元，生個女孩就算了”。

第二年夏天，小姨生了一個女孩七斤重，十分可愛，可伍先生和他母親卻拉下了臉。

五十六天產假滿后，小姨上班，因工作出色又調到縣上一個托兒所上班，并升為托兒所副所長，伍先生卻是大不屑，他認為女人不應該比男人強，領導喜歡小姨，是看上小姨漂亮。伍先生的工廠經濟效益不景氣，在分期分批下崗。伍先生經常也無原因地向小姨發火，有時甚至破口大罵。有時小孩哭了，伍先生也借口罵小姨說：生個賠錢貨。

兩年后小姨生了第二個女孩。伍先生和他母親暴跳如雷：“又生些賠錢貨。”于是小姨月子里自己動手做飯吃。從此小姨把希望寄托在孩子們的身上。

老二3歲時，小姨生下兒子，伍先生和他媽臉上充滿了自豪與驕傲。小姨的生活照舊一日復一月，一月復一年地過著。伍先生和他媽一切圍著孫子轉。什么吃的穿的都是孫子為先，孫女為后。哪怕吃一塊雪糕、一碗米粉，只有孫子吃，兩個姐姐只能干瞪眼。這些生活小事，小姨和他們交流幾次意見也無效果。小姨很是擔心這種差別對待，對孩子的心靈和心理帶來陰影和創傷。兒子六歲那年，伍先生的母親因病去世，全部撫養子女和家務的重擔都落到小姨肩上，小姨倔強地過每一天，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給孩子們訂了學習規劃，在學習上、智力上花大力氣。自己勒緊褲帶也要為他們的身體和學習創造條件。為了他們學英語，省吃儉用買了一臺雙魚牌英語打字機，當時是340多元。令小姨欣慰的是，孩子們個個健康懂事。

三

伍先生自母親去世以后，整天像落了魂似的，好像整個宇宙都失去了平衡，失去了支柱、失去了依靠。每天借酒澆愁。小姨開導他、勸他不聽，領導也勸不聽，伍先生開始自暴自棄。

不得已，鄰居和小姨帶他去看病，醫生說：他得的是心理上的病，一生戀母情結太重，自立、自強太差，沒有信念和理想支撐自己。實際是他母親害了他一生，造成了依賴性，母親束縛他一輩子，他把母愛當作生命的唯一。由于身體原因，伍先生提前病退了，病退后三個孩子上課的上課，讀書的讀書。家中只有伍先生一人無人管，任他整天喝酒、看電視。有時小姨叫他少喝酒，他罵人：“老子沒有叫你買，關你啥事。”女兒勸他不喝酒，他說：“關你屁事，你管老子”。因飲酒過多，悲傷過度，精神和心理的作用，伍先生得了肝硬化，床笫之事也不行了。伍先生就更把氣發在小姨身上。

在人們眼中，小姨是一個了不起的幼兒老師、好家長、好母親、好妻子。但生活中，小姨在情感中、愛情中是一個很失敗的弱者。小姨內心的痛苦、內心的情感、內心的渴望、內心的酸楚，只有自己知道。她沒有激情燃燒的歲月，沒有纏綿的愛情，她只有平淡的生活和緊張的工作。

隨著歲月流逝，時間推移，三個孩子長大，功夫不負有心人，小姨對家庭、孩子們的付出得到了收獲。三個孩子都大學畢業工作了，也成家立業了，也有了自己的后代。他們對小姨十分孝敬、感恩、關心，除了上班以外，每周都抽出時間來看望小姨和伍先生，對小姨十分體貼，每到佳節，兒孫滿堂共享天倫。

小姨退休了，退休后的小姨參加了縣里舞蹈、歌唱小組和老年活動中心的活動，她徹底釋放三十多年的心理壓力，也結交了許多老朋友，經常來家歡聚，談高興的事，談苦惱的事，大家都十分融洽、快樂。

伍先生還是老樣子，整天宅在家中，有時小姨叫他散心旅游他不去，小姨為她買好旅游票也不去。晚上小姨叫他一起去散步，伍先生也不去，還吼小姨“你找不到路哇”，小姨看著他真是又可氣又可憐。

逢年過節孩子們回來時高興地看望伍先生，伍先生說：“你們回來干嗎？我吃得喝得你們少管，買東西回來干嗎？以后拿錢給我就行了。”孫子們喊爺爺，伍先生不受禮，說：“滾滾，叫啥子，竹子靠不到還靠筍子，少回來鬧。”嚇得孫子們也不敢吭聲。

小姨又送伍先生去醫院了，檢查結果是伍先生得了老年癡呆癥和狂躁癥。他的守舊思維、麻木戀母、倔強固執終于害了他自己的一生。三個孩子都說：我們的后代一定要培養教育成一個會感恩、會自立、自強、自尊、自信的人，不要嬌生慣養，成為一個身心健康的人。

上帝是最公平的，對小姨關閉愛情的門，卻為她打開人生、理想、信念的大門。苦盡甘來，孩子們感謝小姨，說媽媽為他們撐起一個家。小姨笑了，滿足而幸福。

今年春節我專程去看了小姨，她很高興，還興奮地把這些事情告訴我，我就把它寫出來了。七十多歲了，小姨還和同事、朋友在一起，在幫助孤寡老人和需要幫助的人。

窗外，一樹臘梅蓬勃地開著，濃郁芬芳，不屈不撓，就如我敬佩的叫臘梅的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