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先生為什么不出書

郭德茂

寇效信先生是陜西師范大學知名教授，《文心雕龍》研究專家，凡搞“龍學”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他1989年因病去世，被行內人稱為龍學界的重大損失。他的專著《文心雕龍美學范疇研究》直到1996年才經他的學生多方努力，由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寇先生對范疇研究用力最多，象“風骨”、“神思”、“文德”、“文氣”等范疇，他都做過深入細致的探討。對此，我的評價是“或可超過，不可繞過”。也就是說，隨著研究的深入和發展，我們可能超越他，但在研究這些問題時，我們不能繞過他。至少應該以他為參考，一是減少盲目和重復，二是看準了在哪些地方超越他。

寇先生生前沒有出過一本書，但他是陜西師大最早評為副教授和教授者之一。我曾問過他，他說自己有點僥幸，但更重要的應當感謝組織，感謝學校給予的榮譽——一他們這一代人總這樣說。寇先生作中文系主任，后來給別人評職稱時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比如學校分下來三個副教授名額，經過考評，他堅持認為只有兩人符合標準，于是把另一個名額上交學校。這能不得罪人嗎？據說別人抱著幾本書來找他，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已是教授了，你的書呢？我編寫了幾本書，為什么不能評個副教授？我聽到此事后，一方面感慨寇先生太迂，太摯，另一方面也喟嘆，以是否有“碼字簿子”為評職稱的標準，那標準也真是無由言說了。

我也曾問過寇先生，你為什么不出書呢？寇先生說，我們這一代人被“文革”耽誤了很長時間，我感覺自己的東西還不夠充實，份量還不足。寇先生說得很誠懇。我曾問，別人現在都興編書，你領個頭，編幾本書，一者自己的名字可不時出現，至少同行知道在做著什么。二者也可帶動你的學生，我們也好出露頭角。三者你家里生活困難，編書也好補貼家用。寇先生說，什么是專家？專家不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專家是專門的研究家。編編抄抄那是編家，不是專家。至于你說的讓人知道正做著什么，如果別人知道我沒死，我肯定在做著什么。而今天編編這，明天抄抄那，別人真的就知道我在做著“什么”了。你們學生急著出成績的心情我理解，但“成績”是扎扎實實做出來的，不是“編別人的東西”編出來的。家里有困難是不假，但這些年都這樣過來了，現在總比“文革”那會兒強吧！

那時我跟他作碩士研究生，他要求很嚴格。“標點符號要寫準確，要想想排字工人！”“寫出來的字，潑出去的水。不要急著發表。自己不滿意的東西發表了，再想收回來都不可能，想撕都撕不掉。要記住‘覆水難收！”

就這樣，他一直沒出書。后來他病了，想出書，但當時行情已變，沒錢出書。再后來，他去世了。現在他的書終于出版。我揣想寇先生若有知，會不會追悔沒早出書呢？大概是不追悔吧。

捧起寇先生的這本《文心雕龍美學范疇研究》，我想起一位不知名的詩人的詩：舉目滔滔，打濕我們的能有幾滴？

摘自《雜文月刊》2014年8月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