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日本“痛痛病”的環境反思

賈聞婧，柯 屾，胡紅剛，羅惠方，陳志南

（北京交通大學 理學院，北京100044）

1 “痛痛病”的起源

20世紀初到20世紀中葉，日本經濟快速發展，各大工業生機勃勃。而此時，重金屬對土壤的污染情況也日益嚴重。四大公害病［1］之一的“痛痛病”，其影響程度之深、涉及范圍之廣、持續時間之久，對當時日本環境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也如其病名一樣，痛在日本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的心里。

神通川橫貫日本中部富饒的富山平原，滋養著兩岸的世代人民，這一帶也成為日本的主要糧食產地。20世紀初，神通川里的魚開始大量死亡，兩岸稻田也開始大面積減產［2］。

更嚴重的是，在河流兩岸的地區出現一種怪病。患者大多是婦女，早期癥狀為：腰、手、腳等關節疼痛。持續幾年后，患者全身骨痛癥狀愈發嚴重，行動困難。到晚期，患者骨骼發生嚴重軟化、變形及骨質疏松等現象，甚至咳嗽都會導致骨折，因疼痛無比，患者常常大喊“痛死了”。許多人在這樣的疼痛中死去，甚至有人無法忍受疼痛而自殺。至此，此病得名“痛痛病”（Itai－Itai Disease，イタイイタイ病）［3］。

醫學工作者和研究人員，對患者的尸體進行了一系列的檢查、化驗發現：病人疼痛、不能行動是因為骨頭多處斷裂，有嚴重的病人骨折竟達70多處。患者身長都縮短了20～30cm，未斷裂的骨骼也已嚴重變形。但始終沒人知道這種病是怎樣產生的［4］。

2 “痛痛病”起因調查及證據鏈的形成

最初曾有人認為，“痛痛病”可能是由于中毒引起的，也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傳染病，因為“痛痛病”的患者集中在一個區域內。直到1955年10月，“痛痛病”這一病名首次出現在第17屆日本臨床外醫會的科學會報告中，這種恐怖而神秘的疾病才開始逐步揭開面紗，而人們也將焦點聚集到三井金屬礦業公司在神通川上游設立的神崗礦業所。

在這個漫長的探索求證過程中，醫生萩野昇、農業經濟學家吉岡金市和分析化學家小林純三人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當地醫生萩野昇最初主張營養不良、過勞說，可始終無法解釋為什么“痛痛病”只局限于神通川流域。在考慮到神岡礦山礦毒的同時，他在1957年提出礦物污染為病因的觀點。但由于當時證據薄弱，這一理論遭到大多數的批評［5］。吉岡金市受神通川礦毒對策委員會委托，在對當地農業、漁業污染情況以及患者的調查過程中明確了“痛痛病”患者的骨病變是由慢性鎘中毒引起。此后，小林純在前人的基礎上，用多種方法對樣本進行了檢測，其結果中發現了亞鉛和鋅，以及大量的鎘。可以說，小林純的結果進一步強化了“痛痛病”的鎘因說［6，7］。

1961年，在第34屆日本整形外科學會上，萩野昇、吉岡金市首次聯名對“痛痛病”的鎘因說進行了報告：在痛痛病患者的尸體中和發病地區的日常食品中都發現了高濃度的鎘、鋅、鉛。由于鉛、鋅中毒臨床表現均與“痛痛病”表現不符［8，9］，故在排除鉛、鋅致病的同時，根據日本厚生省組織的委員會隨后結合文獻報道及流行病學的研究，“痛痛病”的始作俑者被確定為重金屬鎘。至此，一條科學的證據鏈開始成形（圖1）。

圖1 鎘對人體的危害

3 鎘中毒致“痛痛病”的認定及訴訟

在“鎘因說”于1961年發表之后，日本三井金屬公司仍以缺乏依據為借口，拒不承認。由于富山縣處于快速發展的時期，政府公開認同三井礦業對住民營養不良的判斷，雖然組織調查團進行調查，但未得到任何結果。婦中町卻不認同政府判斷。1966年11月，“痛痛病”對策協議會成立，展開了更多的調查研究。

1968年，日本厚生省正式發布“厚生省主張”——“痛痛病”是因當地居民長期飲用受鎘污染的河水并食用此水灌溉的含鎘稻米，致使鎘在體內蓄積而造成腎損害，進而導致軟骨化癥［10］。這是政府首次公開宣布公害引發疾病，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但是截至當年5月，“痛痛病”已擴散到黑川等7條河流域，確診病患達258人，并且一半人已經死亡［11］。

1968年3月，多名受害者聯合提起訴訟，向三井金屬礦業公司索賠金額高達6100萬日元。在訴訟過程中，作為原告的受害者，他們有專業的學術報告作為證明，而作為被告的三井礦業，盡管邀請的律師經驗豐富，但卻只有隸屬于三井公司的醫院提供的醫學證明——“痛痛病”是一種維生素D缺乏癥、地方病［7］。到1971年，日本正式啟動了“痛痛病”的“國家認定”過程［10］，次年八月，三井公司經歷兩次敗訴后，主動放棄了最后一次上訴，并承擔起各方面相應的賠償［12］。

4 病患的賠償與被污染土壤的修復

在二審判決居民方勝訴的次日，居民方前往三井金屬礦業總部進行了直接交涉，雙方簽署了關于對受害者的賠償、公害防止和污染土地恢復的三份協定書和誓約書，即《公害防止協定》，《關于痛痛病賠償的誓約書》、《關于土壤污染問題的誓約書》［13］。

在長達4年的審判期間，不僅有患者代表在法院門口的抗議，也有病人們在東京街頭的演講，這都引發了媒體的廣泛關注和報道，并得到了全國的聲援。本次的勝訴是居民團第一次戰勝了企業，此后又成立了由鎘污染受害者公民組成的社團——協議會等，這些都極大的促進了環境保護運動在當時日本社會的興起，意義重大。

盡管訴訟勝利帶給當地人民很大的信心與補償，但是被污染的土壤該如何處理依然困擾著科學家們。1975年，科學家們向政府提出“客土”的方法，即把被鎘污染的土壤埋在地下25cm處，再用干浄的土將其覆蓋。這主要是因為水稻的根系不能伸到25cm以下的土壤。雖然受污染的土壤仍然存在，但這的確是目前科學能達到的最佳辦法。

“客土”是一項持續時間長且耗資巨大的工程，以至于財力雄厚的三井公司最終也無法獨自完成土壤的“復原”。在與地方政府協商后，三井公司的負擔減輕到39.39%，其余由國家、富山縣以及市町相應承擔［14］。截至2012年3月，對策地區的土壤復原工程全部結束，恢復種植大米地區的糙米的鎘濃度也都顯著低于標準值，安全的耕地重現眼前［15］。

5 回顧與反思

在整個“痛痛病”事件的過程中，從科學家們對病因的努力探索并最終形成一條嚴謹的證據鏈，到當地患者為爭取自己權利的反抗與團結，都給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無論是最早只有3名病人起訴，到最后勝訴時原告人數達506人，辯護團律師達345名，還是媒體輿論及時的監督與配合，以及事后受害者自發成立的協議會，都為所有“痛痛病”患者贏得最后的勝訴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同時，也掀起了環保運動在日本興起的序幕。從一定程度上說，通過這次公民運動，促進了1971年日本環境省的成立，也使日本政府意識到：與經濟發展相比，阻斷環境污染的可能性無疑更為重要。

三井公司的及時妥協、認識錯誤與社會責任感都為“痛痛病”訴訟案件的妥善處理、后續在土壤污染方面的妥善處理，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比如到現在也不能完全地確認“痛痛病”是由于“鎘”這一單一因素造成的，是否也可能有“鉛”的共同作用？但是責任公司在第二次敗訴后，并沒有追根究底，而是選擇了承擔責任，簽訂了兩個誓約書、《公害防止協定》，以實際行動最大程度的挽回錯誤、減少損失，對神通川流域的“痛痛病”受害者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補償與救治、對被污染的土壤也承擔了相應的責任。

總結“痛痛病”這一公害的歷史教訓時不難發現，政府的及時介入、解決問題的態度、方式，更是對整個公害事件的解決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正如“科學證明和政府決策是兩個事情”所說，政府要做到及時介入并制止可能引起公害的污染事件。正如上面提到，在“痛痛病”病因仍存在疑問的情況下，政府就應該做到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四大公害病之首的水俁病事件［16］，也正是因為政府在這方面的失職，才釀成了巨大的工業災難。不過于“痛痛病”而言，富山縣地方特殊疾病對策委員會和痛痛病對策協議會等組織的成立、“國家認定”過程的啟動、在企業無法獨自完成“客土”的情況下，日本政府及時的支持、環境省的成立等，都說明了當時的日本政府是對此極其重視的，其解決問題的決心也是有目共睹的。

回過頭來看，在當代的中國社會，由鎘引起的重金屬污染事件也日益引起人們的關注，而民眾、媒體和政府到底應該以什么態度對待、做出怎樣的努力、達到什么樣的目的？都值得我們反思！

［1］佚 名.四大公害病［EB/OL］.http：//zh.wikipedia.org/wiki/%E6%97%A5%E6%9C%AC%E5%9B%9B%E5%A4%A%E5%85%AC%E5%AE%B3%E7%97%85

［2］佚 名.痛痛病 ［J］.世界環境，2010（7）.

［3］イタイイタイ病とカドミウム汚染，［EB/OL］.http：//www.env.go.jp/policy/hakusyo/honbun.php3？kid＝148＆serial＝1226

［4］莫若斌，曲伯華.1931年日本發生富山“痛痛病”事件［J］.環境導報，2004（16）：20～20.

［5］萩野昇.《イタイイタイ病との闘い》［M］.東京：朝日新聞社，1968.

［6］松浪淳一.《カドミウム被害百年回顧と展望─「イタイイタイ病の記憶（改題）─」［M］.東京：桂書房，2008.

［7］梶雅范，馮丹陽（編譯）.科學家在社會中擔當的角色——從痛痛病原因之爭談起［J］.世界環境，2011（2）：54～57.

［8］胡經緯，黃玉梅，林建華等.以腹痛為主要表現的非職業性鉛中毒14例臨床分析［J］.現代實用醫學，2012，24（12）：1361～1362，1403.

［9］王劍利.鋅的臨床表現［J］.國外醫學：醫學地理分冊，2000，21（4）：149～150.

［10］佚 名.イタイイタイ病の公害病認定.公明新聞［2010－06－10］.https：//www.komei.or.jp/policy/result/story/11.html

［11］日本的教訓：受害者律師公眾如何推動政府立法.［EB/OL］（2010－10－20）.http：//news.sina.com.cn/c/sd/2010－10－20/061521311947＿3.shtml

［12］竹 森 一 正.イタイイタイ病判決前後における 三井金屬鉱業の財務狀態の推移.産業経済研究所紀要，2011，3（21）：55～70.

［13］日本的教訓：痛痛病陰影與鎘污染修復代價.南方都市報（2010－10－20）.http：//news.sina.com.cn/c/sd/2010－10－20/061521311947＿2.shtml

［14］楊居榮，薛紀渝，夸田共之.日本公害病發源地的今天［J］.農業環境保護.1999，18（6）：268～271.

［15］富山縣鎘污染“痛痛病”土地治理工程宣告結束［EB/OL］.（2012－3－17）.http：//china.kyodonews.jp/news/2012/03/26876.html

［16］黃浩明.環境公害處理機制之研究——日本水俁病事件之觀察［J］.學會，2012（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