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芽的紅薯

□ 李偉明

發芽的紅薯

□ 李偉明

小時候家里窮，我很小就扛著鋤頭跟著媽媽下地勞作。鋤的地上一季種過紅薯，偶爾會翻出遺漏的紅薯。由于埋在土里太久，紅薯大多已經冒出紫色的芽。那年頭食物短缺，我把紅薯收集起來，打算拿回家去煮。

媽媽說：“發芽的紅薯就別要了。”

我不解地問：“為什么呀？那么大的紅薯，丟掉太可惜了。”

媽媽擱下手中的鋤頭，摘下草帽，抹抹額上的汗水，沒有回答我，只說：“你拿發芽的紅薯和沒發芽的紅薯掂掂，看有什么不同？”

我一手拿發芽的紅薯，一手拿沒發芽的紅薯，明顯感覺發芽的紅薯要輕得多。而且，紅薯的芽越長，重量就越輕。有個長著長芽的紅薯，看起來個頭不小，但是卻輕飄飄的一點分量也沒有。我把這個發現告訴媽媽。

媽媽讓我把長著長芽的紅薯掰開看看。我發現，長芽的紅薯一點也不結實，好像一根空心的蘿卜。

媽媽說：“孩子，你知道發芽的紅薯為什么會變輕了吧？”

我仍然似懂非懂。媽媽摸摸我的頭，意味深長地說：“長大后你就會明白的。”

從媽媽那里得不到答案，我就向爸爸求助。傍晚，爸爸扛著犁耙回來，我馬上纏著他問：“爸，發芽的紅薯為什么會變輕呢？”

爸爸卸下肩上沉重的犁耙，拍拍身上的泥灰，奇怪地反問我：“你怎么知道發芽的紅薯會變輕？”

我把跟媽媽鋤地時發現的秘密和爸爸說了一遍。

沒想到，爸爸也像媽媽那樣撫摸著我的頭，沉吟了一下說：“發芽的紅薯確實會變輕。你媽沒說錯，長大后你自然就會明白的。”

“長大后我就會明白的。”爸爸的回答和媽媽出奇地一致！但這個答案顯然沒能解除我心中的疑惑，它像生了根似的陪伴著我，直到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在城里安了家。

這個時候，爸爸媽媽已經六十出頭了，常年辛苦勞作壓垮了他們的身體。爸爸來電話，說媽媽病得厲害，看來非住院不可了，讓我們姐弟們趕緊回去。我馬上放下手頭的工作，請假回到鄉下家中，媽媽正躺在床上捂著肚子痛苦地呻吟。

我二話沒說，背起媽媽就往醫院里趕。媽媽上背的那一霎間，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了。不是因為媽媽太重，而是太輕了，輕得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姐姐責備我干嘛用力這么猛，我沒有做聲，可嗓子里酸得要命。

到了醫院，醫生診斷說，媽媽害的是胃病，很嚴重了，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還說這毛病是常年做工辛苦，又不按時用餐落下的。

媽媽躺在病床上昏睡過去。她曾經那么健壯，起早摸黑下地勞作，好像有用不完的能量，從不知道疲倦。無情的歲月像個沉重的石磨，壓在媽媽身上。她還不算太老，卻已經頭發灰白，虛弱得像一張紙。

我守在床前默默地流淚。兒時的往事像放電影似的一幕幕在眼前閃現。記憶中那顆長著紫色長芽的輕飄飄的紅薯逐漸浮現，越來越清晰。我心中靈光一閃，猶如醍醐灌頂。

媽媽說得沒錯，長大了的我終于領悟：因為把全部養分都供給了芽苗，竭盡全力保障芽苗的成長，紅薯最終耗盡了自己的能量，只剩下一個空殼。

我知道，那個發芽的紅薯，其實有個名字，叫做——母親！

責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