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調以外 [組詩]

長調以外 [組詩]

解海燕

呼麥

白馬是黑夜暗藏的銀子

讓我在歡娛之后有片刻憂傷

大地無時無刻不在仰望蒼天

它收納了天上的云朵和鷹

一條河兩條河三條河

甚至更多的河

它們來自不同的源頭

卻同時在一個河床上流淌

馬，一生都在學習聲樂

卻只能發出一種嘶鳴

唯有呼麥做得到

同時發出低吼、沉吟與吶喊

來自胸腔的氣流

呼出了鐵屑、沙塵和草香

讓整個草原的野馬

彎下謙恭之身

長生天啊，敖包下無法復制的神曲

我的英雄打馬歸來

他伸手摘下月亮

別在我碎花的衣服上

長調

趁熱打鐵

我將擁有一把好刀

還沒走近我就看見

長調里起伏的草原

奔跑中受孕的馬匹

我聽見了風聲

聽見了水聲

以及鋼鐵融化之聲

這些，只不過是伴奏

長調以外

沒有哪種歌聲

上連天光

下接地氣

無需歌詞

我也能聽懂

一條河無須找到源頭

甚至可以去向不明

我只關心河流有多長

最好像長調那么長

胡楊

風從不同的方向抽打你

比我的內心還要干旱的地方

雨還未落地就被風吹沒了

一條河是一個奇跡

每爬一步，就瘦去一點

我不知道你們站了多久

雖然站著，卻是

匍匐的姿勢

奔跑的姿勢

決斗的姿勢

戈壁的風是一把鋒利的刻刀

不停地給你文身，疼痛

從一開始就打上抒情的烙印

只見刀印，不見血跡

天空是飛鳥的天空

大地是走獸的大地

在你寫滿疼痛的靈魂里

我看到一幅幅悲壯的速寫

我想我是哭了

透過一滴淚水看你

一千年太短

一千年太長

馬蓮的憂傷

在空寂的草場，我想得最多的

是如何讓自己變得溫順，懂得被憐惜

那些走投無路的夜晚，我僅憑

一絲氣味就能找到家的方向

那是一片草折斷時，漿汁的腥甜

馬蓮，在車轍里開出紫花

一輛馬車從花朵上碾過，花朵碎了

倒伏的葉子又劍一樣直指蒼天

我想認真地為馬蓮哭一場，為一種愛

有馬蓮一樣萬劫不死的命運

一條河從草原流過，我不知道

草原與河，誰比誰更耐得住寂寞

我在河邊梳妝，洗去千里之外的風塵

然后帶著身孕出嫁，我的嫁妝

是一只與我形影不離的白羊

無知而善良的白羊

陪我走進六月的草原，我是

頭上插著馬蓮花的新娘

鞋子沾滿新鮮的牛糞和草香

干凈的氈房，淺黃的月亮唱出誰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