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或者一只貓 [組詩]

虎，或者一只貓 [組詩]

燈燈

詩人小傳：

燈燈，現居湖北武漢。作品發表于多種詩刊及入選多個選本。曾獲《詩選刊》2006 年度中國先鋒詩歌獎、第四屆葉紅女性詩歌獎、第二屆中國紅高粱詩歌獎、第二十一屆柔剛詩歌獎新人獎、2010-2013 年華文青年詩人獎入圍。參加詩刊社第二十八屆青春詩會。出版個人詩集《我說嗯》。

推薦語：

不得不說，女人在這世界上的確需要更隱忍、更深闊，方有在狹隘陡峭的環境中自如生活的可能。這種修煉的過程，從女詩人的詩歌中便可窺得一二，燈燈也不例外。她的詩內斂、謹慎，甚至有點壓抑，盡量不喜怒形于“色”。她總在我們以為該有一點怨的時候，用更安靜的方式結束了這一切，以至于讀完之后，有想替她爆發的沖動。這種向內的風格氣質，反成了她特有的詩歌魅力。

——秋水

不問

荒野里的石頭，鳥兒是它的心跳

花朵是它的語言

它們一塊一塊，守在自己的位置，不問山后面

是否還有山，也不問闖入的溪水

是否終將流進大海

它們對于我，一個陌生的來客，不問來意

只在寂靜中

安放一把椅子，一把琴弦

它們不問

椅子上坐著誰，也不問

琴聲去了哪里

仿佛一切了然于心——

一切了然于心。猶如

黃昏，把落日安放在枝丫上

不會下墜，猶如寂靜伸出仁慈的手

我在椅子上坐下

彈琴，起身，在寂靜中走進

和我

對應的一塊石頭……

一直到，直到——

我，成為新的寂靜……

致敬

喜鵲不是一只飛。成群的喜鵲

帶動草色

抵達六樓時，水仙花向它們致敬，水仙花

在瓶中

瓶中的水，向春天的刻度致敬——

我向誰致敬？這個冬天

還未真正過去

我降下自己，一如白天降下夜晚

只有遙遠的星辰，一只麻雀在一粒米面前

警惕的雙眼，那些

在夢中

不肯熄滅的火，告訴我

我在這里。

我在冬天在春天，我舉起的手臂

旗幟一樣

向虛空致敬：

那里，青山青翠，江水流得湍急……

虎，或者一只貓

大雪近身。枯枝折斷二三根

斷裂處，月光接骨

我聽到虎嘯，不見山林

我聽到，有人在我體內劈柴、生火——

原諒我高溫未愈

原諒我用那么多個夜晚，懷念

一個夜晚

一只蘋果紅著。和時代無關

和你有關

我身穿虎皮

聽到虎嘯

南山上，雪簌簌落：

一只貓伏案，睡眠隨它的夢境

深淺不一

路

會聚在路標前的路，陽光下

又獨自分開

其中一條，一路小拐，彎度里

似有難言之隱：異鄉，女人，漂泊……

八百公里以外

山上繁花似錦，子規鳥叫著

一條小路

挽著它的手，向上的石階

清明臨近

她長眠在山頂的父親，多么豁達呀

不介意她：

再活一次

再死一次

約定

河水里的引擎聲。春天的發動機

一撇一捺

所有的花，都是迎春花。這些黃的、粉的、紫的

這些，岸邊的柳樹、村莊、炊煙……

我不該，在鉆出地表的草葉中復活

我應該一死再死

謝絕這個春天，盛大的美意

日落西山，枝丫上的夕陽

我請它高點，再高點

幾場雪的間隙，那個老人

再也沒出現——

春天來啦，一撇一捺

都是春天的章法

我和柳樹下的空椅子

約好了：

今日，春風不醉不歸

今日，她若不出現，我們拿春天興師問罪：

春天啊春天

她若不出現，你叫甚個春天？

在綺園——寄津渡、簡兒、草白、洪海、劉期、建中諸友

車馬飄下云層，柳樹在胡同口作揖

我還未曾學會像古人一樣

把相聚當作離別

隔著茫茫明日，我們將在杯中

看見酒，它的美意，看見青山

常在，朋友們的笑聲筆直，瀑布一樣

飛流直下

由此，我可以流淚，你可以醉

可以親情，可以無情

可以抱負

可以虛度

可以視痛苦為王

可以讓浮華為寇

今夜，我們挨著坐著，不知明日何處

我忍住了

沒哭——

我也只是笑笑，我也只是偶爾想起

月照千山

千山之上

仿佛正飄著細白的輕雪……

什么，或者什么

坦克開過天空，所有的飛鳥都成了子彈

我有過分的仰望，相信自己

命中有命

大地上奔跑的花朵，過大的風塵

使它聲帶喑啞，它的痛

是我不能言說的那部分，如今

活著的事物，正在安靜地生病：失語，失憶，失眠……

沒有人告訴我

奔跑究竟是為什么

我也不告訴任何人，究竟是什么

一邊流血

一邊開槍

我只是靜靜地望著天空

深邃的天空

仿佛，里面真的住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