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靈魂回到了故鄉（組詩）

◆普 歌（彝族）

我的靈魂回到了故鄉（組詩）

◆普 歌（彝族）

母親

穿過這片齊腰深的秋天

就到家了，孩子

如果你看到路邊的田野里

有一位老婦彎腰拔草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像一張負重喘息的犁

孩子，你千萬不能有鄙視的目光

以及厭惡的表情，

叫她草民，說她老土

告訴你一段親身的經歷——

我住過天地間最美好的房子

再也沒有比母親的子宮

更舒適的床位

再也沒有比母親的羊水

更豐富的營養

再也沒有比母親的呵護

更周到的關愛

是我吸干了母親的乳汁和心血

她才會如此羸弱

是我掏空了母親的青春和夢想

她才會如此衰老

是我，是我將濃濃的親情種在門前

一年又一年長成一蓬枝繁葉茂的翠竹

母親啊，念著我的乳名瞻望遠方

那慈祥的聲音溫暖著我的童年

溫暖著我的一生……

孩子，你一定要走上前去

對她燦爛地笑笑，理好她風中的亂發

你一定要把心中的崇敬和愛戴

放在她干瘦的掌中

然后牽起她白發蒼蒼的思念

走向春光明媚的家園

春天淹沒了故鄉

春風吹過，是春風

有雨飄落，是春雨

我祖輩繁衍生息的家園

冬天最短，春天最長

一聲親切的問候從天而降

我驚奇地發現

春天的表妹原來是童年時的伙伴

美的化身，詩的精靈

燕舞晴空，我心飛翔

和一朵燦爛的桃花相約起程

駛入農歷的快車道

鄉村舒展緩慢的生活開始全面提速

大地發出了親切的回聲

布谷催耕，踏著牛蹄的鼓點

揮鋤扶犁的手指按住春天的笛孔

在油畫般的田野上

吹響五谷豐登的憧憬

所有的信念都會入土生根

三月，春天淹沒了故鄉

連石頭都有開花結果的欲望

我素面朝天的姐姐

紅唇白齒的妹妹

山坡上采茶，屋檐下繡花

只等一聲歡快的嗩吶

就會長出兩朵幸福的紅暈

三月，彩云深處的小小村莊

從清晨的露珠開始到暮色蒼茫

永遠是生命止不住的飛翔

傍晚的村莊

滿天鮮亮的晚霞，像一群花豹

在我仰望的目光里不停地奔跑

叼起炊煙，吐出鳥

牛背上歡快的牧笛

掀翻草帽。半坡上的一位老人

彎著腰，像一把鋒利的鐮刀

整個天空俯下身來

為他披上一件青色的風衣

十米外的一棵莊稼，后退了幾步

我和它之間的距離

恰巧是城市和鄉村的距離

此刻，一朵名地叫愛情的篝火

正從傳說中匆匆趕來……

驚訝

我驚訝于一朵桃花的鮮艷

它打開自己的愿望是那么的強烈

像一位懷春的少女

顫悠悠，一種想飛的姿態

涌起血色高原

千古不衰的陽剛情懷

我驚訝于一粒泥土的溫柔

它光潔圓潤，像母親的乳頭

曾被我久久吸吮

今天，我的眼角布滿莊稼和根須

只需要一句滾燙的方言

就會長出大朵大朵的鄉愁

我驚訝于一縷炊煙的飄渺

它是那么的瘦小

仿佛一聲嘆息就能吹散

——啊！那是母親站在鄉愁的源頭

揮動的手臂，是我深情的回望里

一朵淚花閃閃的云

月光下的故鄉

今夜，誰的心靈空曠、寧靜

像秋風輕拂的田野；

誰的目光明亮、清澈

如同歌聲吹動的漣漪。月光下的故鄉

仿佛一只抱窩的母雞收攏翅膀

在它溫暖的翼下，多少夢想沉睡不醒

多少夢想破殼飛翔。嫩芽吐蕊，新苗灌漿

于無聲處芳香正濃；馬吃草，牛反芻

嬰兒的呼吸是大地平穩的心路

故鄉啊，在你的心中——可有無數青藤纏繞

開爆竹的花，結嗩吶的果

紅紅火火的日子，一天接著一天

一年連著一年。皇天之下，厚土之上

誰在為我們深深祝福？

像一棵謙卑的草，平靜地活著

淡淡地綠著，守住此生命的家園

像一根樸實的柴——為愛

吐出胸中的血，完成由烈焰到灰燼的里程

今天，我也學會了彎下腰去

扶起被命運戲弄的人生

在噪聲中思考、在粉塵里呼吸

在漆黑寒冷的深夜，寫下溫暖明亮的詩行

曾給我溫暖曾給我希望的故鄉啊

——低頭看看，今夜

我是撲進你懷中的一彎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