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秋天，就該流淚了

趙樹義

你耳語道秋天多美啊，我便流下淚來

秋天的顏色是霜淬出來的，冰涼也會生銹

顧影自憐的人，多愁善感的人，晶瑩剔透的人

雨水銹蝕在玉米葉子寬闊的掌心

鐮刀上掛著晨露，美的事物容易破碎

而陽光。而陽光卻在碎片上反復涂抹水銀

朝著太陽微笑的人不關心空氣有毒

在鏡子里攢眉蹙額的人不相信鏡子背面有毒

我在背后站立，既非鏡子，也非影子

你驀然轉身，雪花漫天而下，天上的舞者

比秋天還多情。我倒吸一口涼氣

秋天多美??！生命如此倉促

惟有美是一聲嘆息，是沒有眼淚的病理

突然累了

從眼睛的深水處看見一片云翳，船櫓突然累了

從船櫓的尾鰭上看見一片淺灘，鷗鳥突然累了

從鷗鳥的翅翼下看見一場颶風，雷電突然累了

從雷電的巉巖上看見一片海水，蒼鷹突然累了

從蒼鷹的嘶鳴里看見一片森林，山巒突然累了

從山巒的乳峰上看見一場大火，冰雪突然累了

從冰雪的肌膚上看見一片月光，峽谷突然累了

從峽谷的脊背上看見一場大雪，霜露突然累了

從霜露的肋骨下看見一座茅屋，愛情突然累了

從愛情的皺紋里看見一枚草葉，季節突然累了

從季節的額頭上看見一根白發，死亡突然累了

從死亡的岔路口看見一個嬰兒，世界突然累了

從世界的胸腔里看見一場壞脾氣，心突然累了

空園

這座園子快要空了，色彩和聲音將一起搬出去

風不算蕭瑟，雨不算陰冷，風和雨晝夜輪替

卻混雜出絞殺的味道。溫暖的園子，一池的青蛙

樹梢空了。樹干空了。枝椏間的鳥窩很早就空了

黃葉一層一層鋪將下來，凋零偶爾擺個造型

松灑清水，柏執拂塵，軟黃金的道路送你一程

空是早晚的事，從未問起這座園子的主人是誰

該放就放，該空就空，如此很好。這個冬天的雪

注定薄不了，它拿什么樣的草壓垮空空的駱駝？

禪緣

打開這部書，有蓮花來，有荷葉來

白的，綠的。有光來，花脫落，枝脫落

根脫落，我或你皆脫落

所謂禪緣，便是不曾謀面卻如相見

我想說這部書，這部書就泛黃了

我沒有翻動書頁，是風翻動的

眼角的淚是最深的悲傷，只有一顆

嘴角的詞是最低的悲憫，下雨了

我退出，你進入，這部書便是你的

禪緣也須證，月亮照在北邊，照在南邊

有霧嵐，有懸瀑，有一泓輕的光或水

尋找不如碰面，月亮照在上面，照在下面

本色

這半生，我最愛的和最恨的

都是我的本色。它出生時長著鍘刀的模樣

刀背很厚，刀刃很薄，刀把很長

小時候，我站在一塊磨刀石上

練習笨鳥先飛，我是一只深山老林的布谷鳥

長在風景里，卻不曉得風月和風光

長大了，刀背還是那樣厚

刀把還是那樣長。我把磨刀石

忘在故鄉了，我把刀刃銹成磨刀石了

它在深夜發出霍霍之聲，這把過世的鍘刀

到老也沒弄明白彎曲之妙

除了生銹，它只能藏于蒿草深處

像遺棄在故鄉的磨刀石

日曬，雨淋，把鄉鄰的牛羊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