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的重量（組詩）

紅蓮

落雪

一夜之間

這來自高處的抒情

人間獨白

讓每一根枝條有了向下的力量

飛鳥，白云，陽光，流星

以前都是天空的。但現在

它們不是

世界一點點變厚

寂靜壓著聲音

這容易產生死亡的地方

如此純潔

白色讓眼睛放棄了顏色的美

你完全可以坐著，不動，只看

一片雪花緩慢向下，向下……

它因墜落而發出的

叫喊聲沒有驚動任何人

真相

人們避而不談，小心行事，大多朝

與它相反的方向走去——

它在峰頂。在你

沒喝完的半杯水里，無人呼喚

它就是秘密。

它是無辜者緊閉的嘴。

執政者的鋼牙。

洞穿的子彈。一會兒飛向胸口

一會兒又向黑暗飛去

什么是無恥，暴虐

這就有一個。

什么是無人的哀悼

集體的墮落

——這里正在發生。

一些人看到了，跪下膝蓋滾出淚水

一些人聽到了，開始奏起音樂并啃起果實

世界在輕輕搖晃。

聚集

韓文戈兄說，多年后，我們的骨頭

會被某些食草動物從草根下叼出。

呵，多么完美的結局

不感覺恐懼，也不覺得凄涼

多么奇異的事件，靈魂到天上去了

肉體讓青草更茂盛

多年后，我們的故鄉走進了別人的詩篇

眾生合唱，有愛情的日子

生命要比想象中更長久

依然有爭奪，殺戮，踐踏，謊言

在世界的大街上，它們不多也不少

依然擺脫不了時間的追趕

身體要和影子分離

我們走的是同一條下坡路

呵，多么迅速的聚集，骨頭等到了骨頭

二月

大地機器安靜，燈光閃爍

一大群人

剛剛從白天退場。

有點小北風

它猶豫一下就去南方了。

迷霧中仿佛有壞事兒發生

但我相信

悲哀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我的睡眠更壞了。

那就看看書

看到不忍，洗一洗眼睛。

我的祖母依然病重，病榻前

我每天祈禱著奇跡：

如果不能從黑暗中窺見光

不如試試另一個地方。

這個月我明顯比上個月說話少

動手的時候更多。

喜歡較真兒

這跟上月沒啥兩樣。

我還在堅持。

我還在信任。

我還在出走……又返回。二月，霧霾很重

我慶幸自己還算清醒，相信美好

把每一天

當成日歷上僅有的一天。

骨頭的重量

嬰兒最輕。

女人比男人輕。

少一條腿的比四肢完整的輕。

照這么說：

少年的和老人的不是一回事。

一個人和多個人的不一樣。

然而有時也會有例外——

一九八五年秋，生產隊收走了

老閆家所有缸里的糧食和炊具

我的曾祖父，一個八十五歲的倔老頭

連續七天沒有進食

餓死在自家土炕上。

出殯時，木質的棺材

斂著一把瘦骨，十個小伙子

卻怎么都抬不起來

失蹤的女人

莫名就消失了。

當人們想起她，她的死

離這個村莊已經很遠。

酒鬼，光棍漢，瘸子，老頭兒

最先察覺。其次是女人

男人們心照不宣，偷聽著

村莊里每一間老屋，窺探著

每一條暗下來的街道

猜疑中帶著慌亂，沉默中

帶著僥幸：幸好她孤身一人

幸好她不識字

幸好她窮。幸好

她在開春

不見了。

大風掃過，一片干凈

僵冷的大地上

留不下一丁點她和人

茍合過的把柄……